身魂祭

作者:焰焰

“易吞口够不要脸的,竟然用‘易姓女’的手段勾引阴阳道的太子爷!”

易云嫦目光一沉,看向正在诽谤她的少女。

十六七岁,长得娇贵举止矜持,一副名门贵女的作派。可她开口说话的时候,吐出一截黑乎乎的舌头,象蛇信子般哧溜一下吐出来,再缩回去。在场所有虚实不定的幻影都举止雍容,谈吐优雅,可是每个人都长着一条黑色蛇信子,每每开口之前先哧溜一下伸缩,然后才吐出恶毒的话。

“她老赖在吞口家,易家不管管吗?”

“管。怎么管?就等着她哪天想通了,自己回家受死。”

“受死?”

有人在意味不明的发笑。

“吞口氏能庇护她多久?难道还能要养她一辈子?”

“吞口家其他人能答应?”

“吞口家十位长老没有意见?”

与易家激烈内讧的情况相似,吞口家的十长老制也是制约家长权力和家族发展的大老难问题。本来应该是众人拾柴火焰高的局面,但落实在家长和长老之间,就变成了“众口难调”。

易家的内讧,吞口家的长老,都是其他世家贵阀引以为戒的借鉴。

“吞口氏又带着她去拜访阴阳道氏了。”

“啧!”

易云嫦扫视一圈,心底渐渐生出怯意。她一想到当年自己懵懂无知,跟着外祖母一次又一次地进出阴阳道家,暗地里却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就感到非常害怕。在这些人眼里,她到底成了什么?

世家贵阀之间的关系盘根错结。虽有竞争,但更多的是表面维和与互相扶持的关系,轻易不会翻脸。如果翻脸,就必然有一方被血洗直至灭绝。两百年前,夔地有六大世家和二十贵阀。到现在,只剩下了三大世家和十六家贵阀。最上层的撕杀无声无息,又格外残忍。

一步走错,很可能连回退的余地也没有。

灵界一天一天失去灵气,太平盛世延续至今,世家贵阀之中已经弥漫出颓废没落的气味。

关于“易吞口勾引阴阳道氏继承人”的谣言,是中伤易云嫦最恶毒的谎言。

阴阳道氏发怒,一根手指头就能摁死她。摁死她事小,还极有可能连累吞口家或是易家。

这些幻境里的影子,代表着易云嫦曾经生活过的世界。这儿每一个人都清楚口舌如何杀人,都明白谣言会带来怎样的厄运,可是却没有谁为她说句公道话。

蛇信吞吐,幻境里弥漫着恶毒的黑烟。一双双眼睛看戏,幸灾乐祸,冷漠围观,眼红,心思歹毒……凑成一锅,恶意满满当当地溢出来。

易云嫦眼睛红了一圈。

古希道也渐渐发现事情偏离常轨偏得多么离谱。他见易云嫦眼睛红了,心中愧疚更多。“呃,那个,怎么说呢?我、我当初是真的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他越声音越来越小。再往下发展,肉眼都能辨别出事态发展越来越不妙了。

古希道心惊肉跳,一边想不会这么巧吧,一边又看清了整个事件的大抵走向。他心里的凉气嗖嗖地往外冒,受到的惊吓不比易云嫦的少。

幻境杀人,谣言杀人。幻境加上谣言,简直是屠刀升级……以前是把杀猪刀,现在变成了铡龙刀。

幻境里浓烟滚滚,几乎把所有的幻境都吞噬了。三个人也被浓雾步步逼退,缩短了距离并排站着。

古希道这才明白自己刚刚是多么天真,还以为幻境只能通过视觉造成意识动荡,区区一点过耳就散的谣言根本没法表现出来。真的没办法表现?他呵呵干笑:“没、没想到这个幻境这么厉害,我、我光是听这些声音,都想吐了。”何止是吐,自剜心肝肺的冲动都有,就想求“他们”闭嘴。

然而那是不可能的。

“本以为吞口氏想把她养成自家继承者。似乎不是?”

“是做‘易姓女’吧?”

“象她母亲那样?”

“继易姓女之后,又要出现吞口女了吗?”

很多很多幻影围在一起,埋头发出哧哧的笑声。

做一个垫底的贵阀继承者有什么用?劳心费力。不如眼光放亮些,挑一个排名靠前的贵阀联姻,借联姻机会为娘家争取更多资源,一样能哄抬自己和娘家的身价。易云嫦的母亲吞口婷婷,嫁入易家不就是抱有这种打算吗?干得好,不如嫁得好。

“所以吞口氏同意独生女出嫁易氏,现在又‘同意’外孙女嫁入阴阳道氏?”

“呵,胃口越来越大。”

纵使这件事、这些谣言过去了几年,易云嫦也能想像这些话飘进外祖母耳中,她老人家会如何大怒。

“天哪,阴阳道氏送了一卡车灵石给吞口氏!”

满世界嗡嗡声陡然一寂。

易云嫦眨眨眼:灵石?她怎么不知道这件事?

然后有声音怯怯弱弱地起头,无比孱弱,无比笃定地盖棺定论:“还真让她给勾上了。”

易云嫦宛如胸口被人射中一箭,钻心似地痛了起来。她鼻子里哼出一个气音。虢首封抓着她的胳膊往上轻轻一提,圈着她的手不动。易云嫦仰头看他,轻声说:“我没有。”

虢首封没有说话,眼里也没有什么光彩。

易云嫦心里有个洞,越扩越大。她有点慌,担心幻境里过得久了,看的听的都影响了人的判断。要是他误会了什么,那该怎么办?以往,她总能从他脸上看出一点情绪,现在盯着他古井无波的眼睛,却什么讯息也读不出来。

这可不太妙哦,易云嫦。

她忍不住又大声重复了一遍:“我没有!”

古希道倒是很容易理解,他吃惊地瞪着易云嫦。

虢首封笑了笑,低声问:“你知道自己正在说话吗?”

她当然在说话,不然他以为两个人怎么沟通?靠眼神吗?易云嫦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过了半分钟,自己一副被吓到不敢呼吸的表情。她想比划,奈何一只手被虢首封牢牢握着。她再想说话,张开嘴,比了好几个口形,却象演哑剧似的,一个字也泄出声音出来。

噢,这该死的时灵时不灵的封印!

易云嫦沮丧极了,反而是刚刚渐渐堆积起来的负面情绪被这么一打岔,瞬间降了一个档次。她又能呼吸了。

虢首封松开手:“自己站稳了,别又往下面掉……”话音没未,易云嫦双膝一软。他只好抓着老位子又把人往上举起来。

原、原来是这样。易云嫦面红耳赤,自己也不明白怎么双膝发软、站立不稳了呢?

虢首封也没有给她解释,只是郑重提醒她:“站稳。”

她脸红红的应了一声,最后还是扶着虢首封不着痕迹探出来的胳膊才站稳。

前面一堆少女打扮的幻影聚在一块,埋头唏嘘。声音从她们中间飘出来:“看来易吞口是豁出去要赖上太子爷呀。”

一个“赖”字,说得易云嫦心口又是一寒。

“不可能!”有两个人异口同声地喊。

众人齐齐望过去。

第一个人又是小古希道。

而第二个说不可能的人……

易云嫦一愣,眼睁睁地看着吼完“不可能”,转身就朝自己冲过来的“人”。“他”的气息太逼真了,逼真到好像“他”不是幻影。当“他”象头小牛一样撞过来时,易云嫦情不自禁地松开虢首封,往旁边挪了两步,任由“他”从自己和虢首封中间穿过去。好像不这么做,“他”就会撞在自己身上似的。

虢首封寒声问:“这家伙到底是谁?阴魂不散。”这张面孔在幻境里闪闪烁烁出现了好几次。

古希道拍脑门大叫一声:“啊!我知道了……他是左洋太啊!就是第一个有条有理,搬出现场鉴定师反驳易狗杀父杀母的人。”

有了准确的名字做索引,虢首封也想起左洋太了。而且记忆库深处所有有关左洋太的信息全都浮出了水面。一股颤栗寒意攀满他的全身……左洋太?

左洋太不是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