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魂祭

作者:焰焰

易云嫦虽然想过和虢首封永远相伴,但从未想过和他一起,困死在这个旮旯角落里。他们可以拥有更好的生活,或者是虢首封值得拥有更好的生活。反正不是两个人一起,在这个无人知晓的幻境里魂归西天。

如果换作虢首封自己说,那么债王之王会挺起胸膛极负责任地道:“我在外面还欠了十个亿的债没有还。”还债,几乎成了他前半生的使命。哪怕是计划将易云嫦送去又带回,一切也都是建立在十亿欠债全部还清的基础之上。

易云嫦闭上眼,耳边就听见神秘客冷冰冰的声音说:“谜底只能用灵眼看得见。你要是想关上灵眼,就等着和他们一起困死在这儿吧。”居然一眼就看穿了易云嫦的心思。

易云嫦讪讪,被迫打开灵眼继续盯着一二二八病房里那座魔种小山。

房间里的魔种几乎都被清理干净……要么粘附在老太太身上,要么被她头上那一开一合的嘴给吸了进去。人的脑袋只有那么大,魔种源源不断地飞来,竟然被吞得无影无踪。再细看,会发现黑呼呼的嘴里吊着一颗悬胆,隐隐地泛出黑光。悬胆中间隐隐有雷电之光闪现。

那是什么?

易云嫦忍不住眯起眼仔细盯着。

老人这时候哑着嗓子对小古希道说:“……我看见我家老头了了。他还是那么年轻。”已经被魔种团成黑呼呼的影子,漏着两只惨灰色的双眼笑嘻嘻地说。小古希道肉眼可见地一抖。

“他和父亲一起,就站在你那个位置,看着我。”

小古希道到底是个孩子,听见这句话,立刻就扔了手里的病历本和笔,飞快地换了一个位置。但小孩子也有发蠢的时候,比如小古希道,一二二八房有那么多空荡荡的角落他不去站,偏偏要挨着浑身堆满了魔种,额头上还开了一个嘴巴吞吃魔种的病人。

他站在床边。

也对,除了打开灵眼的易云嫦,其他人看这间房其实是看不出异样的。

“程奶奶,”小古希道颤巍巍的声音里含着一股奶气。“刘爷爷已经死了很久了。”

程菓看着他,默视良久,才慢悠悠地:“啊!”她又困惑地指着床尾刚刚小孩站过的地方。“可是我明明看见他们了啊,他们都在对我笑。”

“还有家兴、家旺和阿兰……明兴……”程老太太说话的声音越来越慢,越来越轻。她痴痴地望着空气想了将近一分钟,最后迷茫地望向古希道:“我刚刚说什么了?”

小古希道温和地望着她。“没有,程奶奶,你刚刚没有说什么。”

“没有么?可是我总觉得我好像又在胡言乱语了。小道,奶奶刚刚是不是又犯病了?”

老人坐卧在床上,掩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程奶奶。”小古希道想碰她又不敢碰她。

那道裂在额头的嘴,在老人的埋头呜咽中越发尖厉地啸喊:“回来!”声音象钩子一样钩住了易云嫦的灵魂,一个劲儿地往外拖拽。那种感觉,很痛。实在要形容的话,就是在冰天雪地里,被偷盗者抓住以后活生生剥了皮的海豹。毫无反抗之力,感觉皮一寸一寸地从肉上面剥下去。

虢首封无意间手抚过她的背,蹭到一手的冷汗。他悚然一惊,捏着易云嫦的下巴把她的头抬起来,果然是白得面无血色。

“云嫦!”他平常叫她,都是极不正经地唤一声“小狗、易小狗”,真正叫她名字的时候便总是出在心慌意乱的时候,那一声带着自己也没察觉到的情意。

易云嫦哆哆嗦嗦,长长的睫毛湿润润地也跟着一起发颤。她对虢首封笑了笑,在他胸口划出:“我没事。”这种疼,无法言明。只有自己亲身体会,才知道什么叫难以忍受的痛。

虢首封扶着她慢慢坐下,让她更好地窝在自己怀里。

古希道这才注意到易狗不寻常的脸色,大吃一惊:“这怎么回事?难道是饿的?”

窝怀里的易云嫦:“……”

虢首封迅速抬眼扫了一眼病床。他直觉易云嫦的反常肯定和病床上那个念叨了几个名字后就呜呜哭泣的老人有关。可是他们一起听见的声音,为什么独独只有易云嫦的反应这么大?难道这中间有些细节被他忽略了?他把搜索的范围扩大到周围,目光一寸寸扫过也没找到蹊跷。

“家兴家旺和阿兰是谁?”

明兴是乖孙子,也就是前一场幻境里和古希道大哥一起战死,先后葬入基地岛的人。因为葬礼上的混乱,才延伸出现在这个幻境。

古希道解释说:“家兴是程奶奶的大儿子,死了几十年了。家旺和阿兰是明兴哥的父母,同样也是死了很多年了。他们都死在古战场上,只有军装埋在基地岛。”

战死。

虢首封略一沉吟。“难道老人家的丈夫和父亲也是战死在古战场上,尸体没有回来?”他敏锐地感觉到怀里冷汗沥沥的小奶狗突然打了一个摆子。连忙低下头审察,除了把他的衣服抓得更紧,指节越白,人蜷得越紧之外,看不出有哪里不对。

这个时候,虢首封又特别心疼她发不出声音了。如果她能说话,是不是就会在这种半失去意识的时候,浑浑噩噩地告诉他,哪里疼,哪里不舒服?是不是就会带着娇滴滴的泣音,向他软软地撒一个娇?而不是紧紧揪着他不放,咬紧牙关,任一身冷汗不停地淌?

虢首封还记得她那管玲珑叮咚的声音,不沙,也不是特别脆。不似黄莺婉转时那样尖厉,也没有钟鼎敲响时那么悠然,就象一条林里秘藏的溪涧,缀着闪闪发光的金珠子,哗啦哗叮叮咚地,自然而然地从眼前流了过去。

他紧紧盯住易云嫦的反应,把刚刚问古希道的那句话中间几个关键词一个一个摘出来重复一遍:

“老人?丈夫?父亲?”

“战死?古战场?尸体?”

“回来?”

那一声“回来”恰巧与魔种齐齐呐喊的声音重叠,无形钩子勾着易云嫦更用力地一拽。皮肉分离感更甚,易云嫦浑身一颤。虢首封立刻就知道问题出在哪了。他蓦地抬头,四下环顾一圈,目光最后落在窗边慢慢飘零的樱花丛枝上。

难怪窗台上的几束花枝总给人格格不入感,原来那就是谜底……

樱花花语:“穷极吾生,望汝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