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客躲在易云嫦的脑子里，完全不怕被人发现。走着走着，他忽然噗哧笑出声。
易云嫦被他笑出一身白毛汗。直到现在，她还不能适应脑子里偷偷藏了个人的感觉。
“他起疑心了。”那人把易云嫦脑子当自己家耍，瘫在里面懒洋洋地打滚，懒洋洋地发笑，一点也不忌讳地让易云嫦全都感知到。这种感觉真是糟透了，易云嫦也不明白他到底用了什么法子迫她分享每一个举动。
神秘客说：“你家半身的疑心真重，直觉太强了。什么都不知道，居然先起了疑心。”
她听不懂“半身”是什么意思，但把“你家半身”简化为“你家那口子”，再精简为“你家的”，最后与“虢首封”挂钩，字面翻译便成了“你那个小男友”。
易云嫦唰的一下耳朵烧了起来：“他不是我的半身。那不是疑心，那是谨慎！”
神秘客不接茬，自言自语地说：“钻空子？哼，也太小看幻阵了。你们对法阵知识简直是无知到可怜的程度。”他问易云嫦：“知道灵识是什么？”
易云嫦脑子里懵懵然飘出一个大问号。
神秘客啧啧称奇。他就地索图，翻翻捡捡拉出易云嫦脑海中的记忆片段，快速浏览了易云嫦二十年来的记忆片段，最后生出一丝“实在佩服”的念头。
“识海、灵府、丹田、元丹，这些常识你竟然都不知道？”
易云嫦象被问号逼到墙角的狗崽子，怯弱反问：“这些，不全是小说专用名词？”就和《迷古道》里的专业术语差不多。
神秘客被她无知的程度惊到了，半晌没有出声，之后呢喃：“你竟然能在灵界一直苟活到今天，还能活生生遇见我，真的是走大运啊，鸿福齐天！”
易云嫦总觉得他是借着夸赞运气好，骂她傻。
神秘客：“精神力？”
“这个我懂。”易云嫦精神一振，连忙接茬：“就是精神感应能力，又称念力。大多数异能者的精神感应能力很强，阈值远超普通人。”
“呵呵，所谓精神感应能力，只是灵识最基础的一种应用。”神秘客两句话又绕回到灵识上面来。易云嫦哑口无言。
“你先闭上眼睛。”
这可真为难易胖虎。眼下他们三人正跟着古希道的童年幻影，穿梭游走在洁白的医院走廊里。
易云嫦略一思忖，悄悄抬眼看看虢首封，趁他专注和古希道两人分析幻镜的时候，从他掌心里抽出自己的手，然后伸进他的胳膊弯里。
虢首封咄咄逼人的声音一顿。
古希道等了半天没接到下一个问题：“夜三哥？”
虢首封偷觑易云嫦，视线在她紧紧攥着自己胳膊的小爪子上打个转。他见她垂着眼睛，心想这是困了？
人的生物时钟并不会随着幻镜改变。虢首封算了算时间，觉得差不多是睡觉的时候了。易云嫦生活很规律，恐怕她现在是真的倦了。于是虢首封停下来，打量四周，想寻个安全的角落让她打盹。
易云嫦忽地抬眼，拍拍他又指指前面蹦蹦跳跳的小古希道，比划手语：“不能跟丢。”
虢首封眯了眯眼，脸色不大好看：一把好心全当做了驴狗肺！他继续前进，不过任狗爪子紧紧巴在自己胳膊弯里。
“这是医院？”
“嗯。”
“哪儿的医院？”
“古战场基地岛。”古·真·希道对这儿非常熟悉，声音里充满了怀念。“这是住院部。”
小古希道带着他们绕到电梯间。电梯开始往上升的时候，虢首封看了一眼，最高楼层是十二楼。
和灵界大都市大医院的住院楼相比，仅高度上有些不足。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他们一路走来，里面的各种服务以及配套设施，都让人叹为观止。
古希道打量周围，这地方他曾经天天来，来来回回走了一年多，到处都有熟悉的影子。他咕哝：“应该是去探望我爸。”
“他生病了？”
古希道默了默：“不，他是受伤了。”
虢首封听出一丝古怪，直皱眉：“难道是在墓地岛上受的伤？”
“对。”古希道诧异地望了望虢首封，没想到夜三哥鼻子这么灵，一下就捣中核心。“是行尸之伤。”
电梯上升的速度很慢，人站在里面除了看见数字一跳一跳地累加，几乎没有失重感。
行尸之伤，其实是一种致命病毒。通过行尸咬破的伤口感染，不出七天人就会死亡。死后不久，死尸又转化成行尸。唯一能杀死行尸的有效办法就是爆头。一个人如果感染了行尸之伤，等于是必死两次。第一次被病毒杀死，第二次被人爆头。
对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来说，必须面临父亲死亡两次的现实，这件事实在太残酷了。
虢首封闭上嘴。
另一边，易云嫦也半阖着眼睛，把注意力全集中在内部。她照着神秘客给出的口诀和配套的呼吸法，很快就看见了一个“新世界”。“新世界”存在于身体内部，如同一片黑夜里的汪洋大海，看不到边际，触目所及之处全是金光暗波徐徐迭起。一本金书半开半合，安静悬浮于水上，偶尔会随着下方荡漾的水波而微微起伏。
易云嫦微讶：“这是什么？”
“送你的礼物。”神秘客说，“易云嫦，我可是在你身上下足了血本啊。你别教我失望。知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吧？”
易云嫦哭笑不得：“可以不要吗？”
“那怎么行？给都给了，你怎么能不要？”
易云嫦几乎要笑出来了。她说：“涌泉相报可以，但报恩归报恩，我可不会把命也报给你。”连命都没了，又如何谈报恩？
神秘客嗯嗯哦哦啊啊地胡乱应付了几声，又教她念一段口诀。当“三魂永久、魄无丧倾”结束时，水上金书微微一震，无风自动地把书页翻得哗啦啦作响。一缕闪闪发光的长条金线从书里溢出来，落入水里，沉底，融化。
水面亮了一瞬。
易云嫦忽然发现脑子里多了些东西。
从没有人告诉她“灵识”是什么，但她忽然知道“灵识就是独立于意识、身识之外，修士拥有的第三大识体系统。”
除灵识之外，她现在视物的方法称为“内视”或“内省”，看见的汪洋叫“识海”。
灵识诞生于识海，识海里每一滴水都可转化为灵识。而识海之上，本该还悬浮有一座灵府。但她没有，在看不见的黑暗之中隐藏着一枚小小的灵核。灵核是构建灵府的基础。只有先找到灵核，再用灵识锤炼锻造，才能形成自己的灵府。
现在，她的识海之上空空如也。
不，也不是空空，至少有一本金色的书悬浮在上。在书旁立着一道模模糊糊的人影。身材颀长，宛如玉造。易云嫦直觉他就是闯进来的神秘客。
神秘客正“看”着她。
“口诀我已经教你了，自己抽空就炼化灵能书吧。有关灵界的一切常识，”他特别咬重了常识两个字，羞得易云嫦满脸通红。“包括一些连三岁幼儿也该知道的修道常识，我都加诸在灵能书里。你不需要死记硬背，只需要照着修道者读书的法子，把灵能书融入自己识海即可。等书完全融入识海之时，即是你融会贯通灵能书的时候。”
“不用谢我。这滴水之恩，需要涌泉相报。”
易云嫦感觉自己被强行卖了个三斤猪肉价。
她退出识海，悄悄缩回狗爪。她刚一动，原本无动于衷的虢首封突然抓住她的手。
易云嫦吃了一惊。只见他默默地把狗爪子又送回原位，还掰了掰她的手指，曲成一个合适的弯度，正好是握住他胳膊的姿势。
易云嫦：“……”总觉得哪里不对？
古希道跟在后面，被迫看清这套小动作。古希道：这口狗粮我噎得心服口服。
虢首封还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问他：“你爸到底住哪间病房？”
他们已经走了大约半个小时，跟着小古希道晃来荡去。住院楼虽然不高，却很宽。绕了半个小时都没有走重复的路。只见前面小古希道蹦蹦跳跳，一会儿推拉病房门，一会儿踮起脚尖趴在门上，透过小窗户打量里面。有时候，他还会快跑起来，远离一间病房。后面尾随的三个人只好加快脚步跟上去。
走廊两边的病房有空着的，也有住了人的。住了人的几间病房甚至上了锁，门上挂有醒目红字的“危险”，“禁止入内”警示标牌。透过镶嵌的小玻璃窗，可以看见里面摇摇摆摆的人影晃来晃去。从门缝里溢出瘆人的呻吟。
“这不是找我爸。”古希道突然说。
“那是找谁？”
走在前面的小孩停下脚步，正对着铭牌标识“1228”的单人病房。虚掩的门板欲迎又拒，门上挂着“危险”牌。
古希道力持镇定，声音里仍然压不住一尾颤音：“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