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州,平棘。
朝阳从地平线升起,阳光普照大地。
古老的县城上空,此刻却是战云密布。兵器折射阳光,化作一道道寒光在城斑驳的城墙上跳动。一队队突厥兵马列阵在城外,肃穆而沉静,令人感到莫名恐慌。
杨瑞跟在高睿身后,登上了城楼。
他到现在还没有弄清楚是什么状况,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就变成赵州刺史的亲随?
昨日,他和杨茉莉因为肚子饿,以至于在藏兵洞里偷偷哭泣,不想被正在巡视城防的刺史高睿发现。一问之下,高睿得知杨瑞和杨茉莉只有十三岁,也大吃一惊。
因为按照唐律,杨瑞和杨茉莉才刚好是中男,根本不算成丁。
两个十三岁的孩子被强征民壮,也让高睿非常不满。
再后来,高睿得知杨瑞他们是要去荥阳找人,而他们要找的郑灵芝,居然和高睿认识。郑灵芝,就是杨守文的舅舅。高睿立刻意识到,这两个小孩子来历不凡。
高睿是雍州人,属关陇贵族。
而荥阳郑氏则是老牌世族,论威望和底蕴,远非雍州高家可比。
高家与郑家也有通家之好,不过并非高睿这一支。但凭此关系,足以让高睿对杨瑞两人多有关照。只是城门已经封锁,高睿也不好擅自把杨瑞他们放走。可是把杨瑞丢在军中,好像也不太合适。于是高睿干脆把杨瑞三人都纳为自己的亲随。他告诉杨瑞,只要战事结束,他会亲自派人送杨瑞他们前往荥阳找郑灵芝。
相比呆呆傻傻,又食量惊人的杨茉莉,高睿更喜欢聪明的杨瑞。
所以今日登城的时候,他就把杨瑞带在了身边。
“陈将军。情况如何?”
高睿登上西城门楼,迎面走来守将陈令英。
只是,陈令英却显得无比愤怒,一张白脸涨得通红。
听闻高睿询问,他怒道:“阎知微该死。”
“怎么了?”
阎知微是大唐著名画家阎立本的侄孙,甚得武则天宠信。更拜为三品春官尚书。
七月,他随同武延秀一同出使黑沙城,这会儿应该被关在黑沙城才是。
高睿不禁好奇,怎么突然说起了阎知微?
陈令英道:“阎知微已经降了突厥,更甘愿做突厥先锋,刚才还在城下与末将说话。”
“阎知微投降了?”
高睿脸色一变,露出震惊的表情。
陈令英怒道:“他刚才还大言不惭要末将投降,否则就要大开杀戒。
末将本不想理睬,谁料想突厥大军抵达之后。他竟与突厥人联手踏起了《万岁乐》。”
高睿眉头一蹙,脸上也浮现出怒容。
唐代,流行踏歌。
所谓踏歌,就是一种歌与舞的结合,分为宫廷踏歌和民间踏歌。阎知微踏歌《万岁乐》,分明是把突厥视为朝廷。即便是高睿没有看到,也不仅为他感到羞耻。
陈令英道:“末将问他,你身为春官尚书。怎能投降突厥,还在这里踏歌?他却回答说:万岁乐。不得已!末将很生气,裴怀古可以‘宁守忠以就死,不毁节以求生’,宁死不降,更趁着突厥人出兵妫州的时候逃回长安,他阎知微何以就‘不得已’呢?”
裴怀古。右豹韬卫大将军,也是随同武延秀出使突厥的使者。
高睿听罢,不禁默然。
他和阎知微也认识,而且还受过阎知微的恩义。
可这时候,他却不能为阎知微说话。私交归私交,公义归公义,他分的很清楚。
一旁杨瑞则默不作声。
他是第一次接触到这个层面的人,所以心中有些惶恐。
高睿走到女墙后,举目向城外眺望。
那突厥兵马列队整齐,军纪森严,令他也感到有些担忧。
“陈将军,城里都已经准备妥当?”
“刺史放心,别看他们之前畅通无阻,其实不过是占了出其不意的便宜。如今,他们已经不复奇兵优势,我城中儿郎早已枕戈待战,绝不会让突厥人讨得便宜。”
陈令英应该是高睿的心腹,所以当他说完这番话之后,高睿连连点头。
“那此地,就交给你了。”
“喏!”
“我再去城中巡视,顺便看看唐司马那边的情况。”
陈令英躬身行礼,送高睿一行人下了城楼。
杨瑞突然有一种冲动,他轻声道:“府尊。”
“嗯?”
“有一件事,小子不知当说不当说。”
高睿对杨瑞颇为和善,闻听之后便笑道:“有话就说,有什么当不当得?”
杨瑞深吸一口气,道:“小子奉家父之命前往荥阳前,曾经得到过一张地图……哦,准确说,那地图并非小子得到,而是被家兄发现。府尊还记得杨茉莉吗?他原本是孤竹胡儿,因母亲被奸人所害,后来被家兄收留,改名作杨茉莉。
那地图,原本就藏在茉莉的身上。家父和家兄带他回昌平的路上,还遭遇粟末人追杀。”
“哦?”
高睿闻听,顿时来了兴趣。
“二郎接着说。”
杨瑞鼓足勇气,接着道:“那是一张河北道地图,家兄和我后来发现,地图上的关隘,都标注有用突厥文书写的数字。一开始我们都没弄明白那些数字是什么意思,直到有一天,家兄听闻突厥人起兵,攻破妫州,静难军投降的消息后,便意识到,那些数字,很可能就是突厥人用兵的时间。而事实上,之后发生的事情,也证明了家兄的推断。八月二十日,飞狐关被攻破;八月二十六日,定州被攻破。”
高睿激灵灵打了个寒颤,立刻停下脚步。
“二郎,你所言当真?”
“当真!”
“那地图呢?”
“家兄觉察之后。就让家父委托右拾遗陈子昂把地图送交到了蓟县的幽州都督府。”
高睿倒吸一口凉气,整个人一下子懵了!
杨瑞不可能用这件事说笑,他只需要在事后派人询问张仁亶,就能够确认这个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