歃血

作者:墨武



     唯一让张元有些失算的是,契丹突然没有了对大宋用兵的念头,但这本不是他的过错。若非元昊对契丹公主过于冷漠,夏国、契丹结盟出兵瓜分了大宋,也绝非不可能的事情!

     张元对面坐着一个人,满是消瘦寂寥的一张脸,没有什么表情,只有无边的沉寂。而那人的一双眼,满是灰白之色。

     那人就是罗?王——野利斩天。

     听张元询问,野利斩天淡漠道:“我不是狄青,我不知道。”

     张元早就习惯了野利斩天的语气,不以为意道:“如果你是狄青呢?”

     野利斩天翻翻眼白,嘲弄道:“我若是狄青,我不会来。”

     “为什么?”张元追问道。他的表情似乎有些得意,又像满是期待。一个人做了件得意的事情,若是不被别人知道,那心中的成就感肯定大大地削弱。张元眼下,本来就得意。

     野利斩天道:“细腰城已是孤城,城外有五万骑兵围困!细腰城西北数十里外就是鼓陽城,那里有我军两万人镇守。而细腰城东的数百内,堡寨悉破。大人手握骑兵五万,对细腰城看似猛攻,其实不过是想要围城打援,眼下损失的不过是些无足轻重的撞令郎。而大人以逸待劳,静候狄青前来。狄青若来,就必须和张大人在平原交 战!狄青仓促前来,已失天时,平原作战,再失地利,就算他骁勇无敌,也是难占胜算。”

     张元心中有些叹息,暗想眼前这个瞎子,真的比明眼人想的还要清楚。“都说狄青勇猛难敌,眼下更有七士相助,我虽说是以逸待劳,也不见得有把握能胜过他。”

     野利斩天笑容中满是讥诮,“中书令若真的不能胜过狄青的话,也不会在这里坐的如此安稳。中书令眼下手中还握着三千铁鹞子,可当十万兵,中书令并不会忘了吧?”

     张元微微一笑,知道这番算计瞒不过野利斩天,他得元昊的信任,围城打援,在擒生军中埋伏下铁鹞子,其实就在等狄青——等着击败狄青!

     大宋西北边陲,唯狄青、种世衡二人可用矣。若能一举击败狄青、破了细腰城、擒了种世衡,大宋西北再无可抵挡夏国铁骑之人。

     眼下张元已万事俱备,只剩下唯一的问题是,狄青会不会来?可在张元看来,这已不是问题,他虽然不是狄青,但他认为很了解狄青。

     狄青这人有优点,重情义,但这也是他的缺点!种世衡是狄青的朋友,种世衡有难,狄青只要还活着,就算爬也要爬过来。

     “狄青一定会来!一定!”张元喃喃自语,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神色惬意。却没有留意到野利斩天望着他的眼神有些奇怪。

     野利斩天眼睛还是灰白一片,但他看着张元的神色中,突然掠过分嘲笑。那神色只是一闪即逝,他究竟在嘲笑什么,张元并不知道。

     兴庆府的皇宫内,“铮铮”琴响,悠远荒漠,有舞者随风随曲,翩翩而舞。

     狄青会不会去救细腰城呢?

     元昊想着这个问题的时候,斜倚在胡 床 上,不望舞者,却在望着弹琴的人。

     弹琴的是个女子,女子螓首微低,发髻上珠钗微微颤抖,有如清晨荷叶上的晶莹剔透的珠露。她虽低着头,但手抚琴弦风情万种,本身的光彩似已耀过了舞者的万千光辉。

     琴声忽而苍凉、忽而盈翠、时而如冰泉鸣涧,时而似春暖花开……

     宫中景致似乎随着琴声而改变,或浓浓如月,或暖暖如春。

     等琴声已歇,舞者止旋时,整个宫中幽静如林,天籁处,隐约有燕赵之士慷慨的歌!

     稀稀落落的掌声响起,元昊抚掌望着那弹琴之人道:“飞天一曲,世间难闻。”

     那弹琴的女子抬起头来,嫣然一笑道:“兀卒过誉了。”那女子眼睛不算太大,嘴巴也不能算小,单论五官而言,并非绝色,但她只是嫣然一笑,已让浓浓的春意变淡,她最动人的地方不在容貌,而在风情。

     那女子赫然就是——张、妙、歌!

     乾达婆本是梵语,有飞天之意。乾达婆本是天龙八部之一,亦是帝释天身边乐神。

     张妙歌就是飞天,当初不空在竹歌楼时,见到张妙歌身旁那雕刻飞天仙女的香炉,就已认出张妙歌是飞天!亦是乾达婆部的部主!

     可不空就算认出张妙歌,亦是无用,他自那以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元昊望着张妙歌,眼中满是赞赏之意,突然间,元昊问道:“你见过狄青?”

     张妙歌平静道:“是。”

     在竹歌楼,她是个风情万种的歌姬;在赵祯眼中,她像是个初恋情人 ;在不空眼中,她是个极为可怕的魔女;在八部之中,她是一部之主,也是乐神;可在元昊的眼中,她更像个女人,也是他的部属。

     乾达婆在梵语之中,还有变幻莫测之意!

     元昊点点头后,扭头望向殿外的春色 ,问道:“在你眼中,狄青是个怎样的人呢?”

     张妙歌一笑,简洁明了道:“重情重义!”

     元昊也笑了,喃喃道:“女人看待问题的角度,和男人就是不同。”目光投向宫墙外的天际,那里清空万里。可更远的地方,正狼烟弥漫、金戈铮铮……

     “狄青在很多人眼中,已可算是我的一个对手!”元昊轻声道:“但我从来没有真正的把他当作一个对手,你知道为什么吗?”

     张妙歌秋波流转,不望天边,只是望着眼前的元昊。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元昊的颧骨有些高,双眸有些陷,那是很有个性一张脸,不英俊,但满是大志。

     过了良久,张妙歌才摇摇头道:“我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还是知道了,也不想说?

     元昊并不介意,双眸中又泛起豪情万千,“因为他没有大志!他奔波多年,无非为了两件事,一件是为了挽救心爱的女人,一件是保西北那些愚民的平安。这在我看来,简直愚蠢透顶!”

     张妙歌红唇喏喏动了两下,本想问一句,“若你的女人为了你不惜送命,你会不会为了她奔波一生呢?”

     这对元昊来说,或许根本不是个问题。元昊有女人无数,但他杀了原配,不理契丹公主,又将野利遇乞的女人收入宫中。女人对于他而说,不过是件摆设!

     一想到这里,张妙歌垂下头来,望着膝前的瑶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