歃血

作者:墨武



     在尹洙看来,韩琦这种作风,只能说风流 ,算不得误事,因为韩琦这些日子来,毕竟为作战积极的准备。狄青眼下直斥其非,韩琦如何能忍呢?

     韩琦心中震怒,他身为陕西安抚副使,就算夏竦对他,都是客客气气,不想一个兵马都监,竟然要找他的毛病。若是平时,韩琦一声喝令,早就将狄青推出去斩了,可感觉到曹国舅饶有兴趣的望着他,韩琦舒了口气,故作淡然道:“你若想让我屏退左右,总要说说是何军情,值不值得我这么谨慎呢?”

     狄青立即道:“范大人想让下官转达夏军出兵动态 。”

     一旁有人冷笑道:“狄青呀,韩大人最近一直留意夏人的出兵动向,何须你来提醒?难道说……范大人和你觉得,比韩大人要聪明些吗?”

     狄青扭头望过去,见到说话之人也是旧识,竟是常昆。

     当年狄青初入班直,常昆还是狄青的顶头上司。后来狄青沉沉浮浮,常昆按部就班,又因得朝中要员葛怀敏信任,眼下身为镇戎军西路巡检。

     常昆出言质问,显然是讨好韩琦。狄青正色道:“想古人有云,‘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亦有一得。’韩大人既然和范大人共守边陲,抗击夏军,就应齐心协力,互通消息。彼此提醒,本是应尽之责任,岂含炫耀之心?”

     常昆讽刺道:“那不知道狄都监从何得来的消息?”说罢哈哈大笑,很是轻蔑。

     狄青冷冷道:“这消息,是洪州太尉庆多克用亲口所言。”

     众人微怔,旁又有一人问道:“狄都监,此话怎讲?庆多克用如何会对狄都监说出军情呢?”那人面黑长须,狄青认得他叫耿傅,是为参军。

     耿傅和郭遵是旧识,当初狄青初到边陲,还得过耿傅的照顾。

     狄青回道:“我前几日才破金汤城,擒了庆多克用,从他的太尉府搜到了消息。”

     一人失声道:“狄青,你破了金汤城?”说话那人正是武英。

     众人霍然惊动,听狄青破了金汤城,心情迥异。任福只觉得狄青在炫耀,常昆眼中有了嫉恨,武英更多的是惊佩。

     至于王珪、朱观、桑怿等人,感慨之余,不由想到当年邵雍所言,“狄青,你当为天下英雄!”

     任福当初不知调动了多少兵马,亲自监军,蓄谋很久,这才摧毁了白豹城。白豹城被毁,可说是天下震动,宋廷大悦,任福也因此军功,再升数级,矜夸在众人之前。

     可狄青竟不声不响的把和白豹城同等重要的金汤城破了?还抓了洪州太尉?

     狄青破了白豹城后,第二日就出来报信,眼下金汤城被破的消息,还没有传至韩琦的耳中。

     众人难以置信,但不得不信。

     韩琦脸色陰晴不定,尹洙已大笑道:“好个狄青,真英武也。如果是从金汤城得来的消息,想必不假,不如说说吧。”

     尹洙想要缓和气氛,给彼此个台阶下。暗想韩琦主攻,若知道拉拢狄青,顺便把狄青调到泾原路来,和任福并肩作战,胜算大增。他向韩琦使了个眼色,只希望韩琦能明白他的用意。

     韩琦再狂再傲,心中也是极求大胜,建千古威名。

     见尹洙望过来,韩琦突然一笑道:“狄青,你果然不负朝廷的厚望。这次能破了金汤城,军心鼓舞,当浮一大白。来呀,白牡丹,给狄都监斟酒。”

     众人见韩琦要与狄青对饮,都舒了口气。帐中气氛已有所缓和,曹国舅一直沉默,见状笑道:“要得,要得。这样的快意之事,我听到,都要痛快的醉一场。”

     狄青也非鲁莽之辈,方才见韩琦视军情为儿戏,忍不住的提醒,这刻见韩琦有和解的意向,拱手道:“谢韩大人。”

     白牡丹就是帐中轻舞之人,面容姣好,身段婀娜。端着酒壶缓缓的走过来,神色中却有些妖冶轻佻之意。她走到狄青面前,为狄青满了杯酒后,低声道:“妾身敬斑儿一盏。”

     狄青正要端杯,闻言怒极,喝道:“你说什么?”

     白牡丹哎呦一声,已跌倒在地,众人又惊,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何事。白牡丹说话的时候,声音极轻,除狄青外,再无第二人听到她说什么。

     狄青已出离愤怒,白牡丹竟敢称他斑儿?

     斑儿——就是说狄青脸有刺字,脸有刺字,就连个歌妓都瞧不起?他堂堂一个兵马都监,只因出身行伍,卑贱的就连歌妓都要讽刺一句?

     狄青那一刻,耳边又响起杨羽裳所言,“你在我心中……本是天下无双的的盖世英雄,如何能受那些人的轻贱?”他征战多年,西北闻名,可此刻连个歌妓都能轻贱于他?

     武英急道:“狄兄……何事?”他连使眼色,示意狄青别起冲突。

     狄青霍然站起,冷望白牡丹道:“你把方才所言,在帐中大声的说一遍。”

     白牡丹很委屈的站起来,大声道:“妾身……妾身就说敬斑儿一盏酒,难道有错吗?”这次她吐字清晰,帐中人均已听到,表情各异。

     武英等人均是和狄青一样,出身行伍,听白牡丹一句斑儿,损尽帐中的大半武将,也是心中愤怒。

     只有韩琦、任福、尹洙等高级官员,还是神色自若。在他们心中,狄青等人,本是卑贱武人,就是斑儿!

     这是大宋祖宗家法!这些文人当然不觉得有错。

     狄青望着韩琦,一字一顿道:“韩大人……你说白牡丹有没有错?”

     白牡丹不等韩琦回答,已抢着道:“昨晚妾身与韩大人论酒品诗点评天下豪杰时,妾身问及狄将军时,韩大人就说……不过一斑儿矣。妾身是实话实说了,韩大人,你可不能赖皮呦。”她轻嗔薄怒,满是娇笑媚态的望着韩琦,如同撒娇。

     韩琦本也觉得白牡丹当众将面前如此说话有些不妥,但一来不满范仲淹,二来的确轻视狄青,更不满狄青当众对他指责。更何况佳人面前,如何肯坠了威风?点头道:“我说的,我当然不会赖皮!”

     此言一出,帐内微哗,就算曹国舅都眉头微皱。

     狄青大怒,才待呵斥,突然听到帐外一阵喧哗……

     这是高平寨,宋军的重地,韩琦尚在,谁敢在此鼓噪?

     韩琦举目望过去,喝道:“是谁在喧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