歃血

作者:墨武



     狄青早听过韩琦,在京城的时候就听过,从元昊、张元的口中听过,从尹洙、范仲淹的口中亦是听过。

     这本来是个让人重视的人物,亦是因为他有值得自豪的本钱。

     韩琦弱冠之年中进士、入开封府、迁度支判官、拜右司谏,官场上平步青云,和范仲淹不可同日而语。

     但韩琦和范仲淹一样,都靠谏言闻名。范仲淹因谏言数度沉浮,韩琦却靠谏言闻名天下。

     太后病逝后,赵祯掌权之初,有感朝廷无作为,韩琦当即纳谏,痛叱两府中王随、陈尧佐、韩亿、石中立四人庸碌无能,罕有建明。韩琦慷慨陈词,朝廷动容。

     两府之中,均是宋廷一等人物,韩琦直斥其非,谁都认为韩琦官职不保。但结果是,赵祯将王随四人悉数罢免,重用韩琦。此事之后,朝野震动,韩琦名动京师。

     有些人,只需一件事,就可以让天下人铭记。

     更何况,这件事不过是韩琦生平中,无数功绩中的一笔。那些浓墨重彩,已在韩琦身上画了炫目的光环,让很多人,甚至不敢直视。

     韩琦见到了狄青,神色平淡,只是一指远处的座位道:“狄都监,坐吧。”

     韩琦并没有问狄青赶来做什么,似乎在他的眼中,什么事情都比不上这一场歌舞。他是威名天下的韩公,能让狄青一起欣赏歌舞,对狄青已是抬爱。

     狄青缓缓落座,目光从观看歌舞的众人身上扫过,他发现这里很多人都是熟面孔。

     武英、王珪、朱观、桑怿等人悉数在场。

     这些人,当初都和狄青并肩护驾,已很有交 情。边陲战起,赵祯将很多禁军精英都派往边疆,这些人在边陲,都已因军功升职,有的官职甚至超过狄青,但对当年狄青的提携之恩,都心怀感激。

     那些人看着狄青,都在微笑,狄青还以一笑。

     狄青坐在末座。

     狄青虽是范仲淹手下的第一将,但他不过是个兵马都监,兵马都监是个率臣,也算是个临时任命的官员。

     宋廷为防武将造反,一向采用更戍法,不停的调换将领来负责戍卫边陲、征战事宜,率臣就是更戍法的产物。率臣有多种,有安抚使、经略使、都部署、部署、都钤辖、都监、巡检等名目。

     狄青还是个兵马都监,虽然范仲淹已让他做了环庆、鄜延两路部署的事情,但他毕竟还是个都监而已。

     这中军帐中,与他官职仿佛的不少,比他高的更多,因此他只能坐在末座。他喝了口酒,喃喃道:“有酒有菜,你还奢望什么呢?”

     韩琦见狄青懂的规矩,嘴角有分哂然的笑,对身旁的一人客气道:“国舅,还请欣赏歌舞。”

     韩琦身边坐着一人,额头已有皱纹,鬓角有了白发,乍一看,那人像是个老人,但仔细瞧瞧,又觉得此人好像很年轻。

     总之无论怎么看,那人都很是怪异!

     狄青暗自奇怪,心想,“国舅爷?这人是当朝皇后的兄弟吗?”狄青虽很久没有回京了,但知道赵祯废后不久后,就立曹氏为后。曹皇后为大宋开国将领曹彬的孙女,可说是配得上赵祯了。

     不知为何,狄青突然想起当年在集英门内,赵祯的怅然若失,嘴角有分无奈的笑。他不知道赵祯娶了曹皇后,是否还是被人所迫,但他已不想知道。

     曹国舅突然道:“不知狄都监笑什么呢?”曹国舅一开口,帐中丝竹声静了下来。

     白牡丹也不再怒放,知趣的收敛了娇艳。

     其实帐中很多人也在看着狄青,但韩琦故示冷淡,众人有话也难以出口。

     大伙都知道,韩大人和范大人虽都是戍边大才,但有些矛盾。范大人主张守,韩大人喜欢攻。韩琦刻意对狄青冷漠,众人虽不知道,韩琦是否在表达着不满,但大伙都在韩琦手下当差,当然要识趣些。

     这里只有曹国舅不知趣,韩琦虽脸色微凝,但一言不发。

     韩琦是个很是狂傲,也有本事,但他无疑是个知机的人。只有机会出现,他才会出手。因此他不会像范仲淹那样,忤逆太后、触怒天子,和当朝第一人吕夷简对着干。曹国舅没什么实权,但他是皇亲,韩琦觉得,不必和这种人一般见识。

     韩琦不知曹国舅为何要来到边陲,他只知道,这种人来了,他虚与委蛇就好。他更不明白曹国舅为什么在狄青入帐后,就一直盯着狄青,但韩琦不必明白。

     人生在世,本来就应该知道该知道的,糊涂该糊涂的,明白太多,也未见得是好事。

     营帐中静下来,狄青见曹国舅直勾勾的望着他,遂道:“下官想起临走前范大人的吩咐,因此发笑。”

     曹国舅好奇道:“范大人,可是范仲淹吗?他有什么吩咐好笑呢?”

     狄青突然发现,曹国舅的声音有些尖锐。他几乎以为曹国舅是个太监,可见到曹国舅颌下有浓密的胡 子,压下疑惑,沉声道:“范大人说,军情紧急,让我马不停蹄的赶来。下官觉得,范大人实在多虑了,因此想笑。”

     曹国舅好像不明白狄青言语的讽刺之意,眨眨眼睛。韩琦脸沉似水,帐中各将均有担忧。

     任福拍案喝道:“狄青,你懂得什么?韩大人早就运筹帷幄,这次宴请诸将……”话未说完,韩琦已摆手止住任福,淡淡道:“狄青,你有什么紧急的军情呢?”

     狄青取出范仲淹的书信递上,韩琦接过,并不拆开,问道:“你不妨捡些扼要的先说说吧。”

     狄青反问道:“下官在说军情之前,请问一事。”

     韩琦略有傲慢道:“何事?”

     狄青看了一眼军中的乐师,止舞的白牡丹,一字字道:“难道说韩大人每次商议军情之前,都要这些舞女乐师在场吗?”

     狄青话音铿锵,隐有不满。这些消息是他率手下拼死夺得,若连个舞女乐师都能知晓,失去了价值,他如何对得起战死的兵士?

     尹洙暗自皱眉,心道这个狄青好不知趣。原来韩琦在京城的时候,就无酒不欢,无妓不欢,这种作风到了边陲时,虽稍有收敛,可一直没有禁止。

     被派到西北的文官,很多人都将京城的奢靡之风一块带过来。

     远如范雍、近如夏竦,几乎是终日饮酒作乐,歌舞不歇,不理边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