歃血

作者:墨武



     他举刀,劲刺,鲜血飞溅而出,溅了刘平一身一脸。

     刘平撕心裂肺的叫了声,在刘宜孙挥刀时,他已扑了上去。刘宜孙一刀没有刺向旁人,他也无能再杀旁人,他刺的是自己!

     长刀入腹,刘宜孙软软的倒下去,跌在刘平的怀中。

     刘平伤痛欲绝,泪流满面,紧紧抱着儿子,嗄声道:“你……你为什么……”

     “你现在……肯看我了吗?”刘宜孙流血的嘴角带分讥诮。飞鹰说错了,他来这里,不是要杀父亲,而是要杀死自己。

     刘平抱着儿子的身体,泣道:“我……对不起你。”

     刘宜孙眼中光彩渐散,喃喃道:“聪明的人……都活着。蠢的人……要……死的,我是蠢人。”他身躯剧烈抖动下,喊道:“我好……恨……”他不等再说恨什么,身躯陡挺,脑袋却已垂落下去。

     只是那双眼还睁着,盯着虚无的前方。

     刘宜孙死了,尸体冷下去,只余两滴泪水顺着眼角流淌,不甘的坠落 ……

     无人上前,天和殿再次沉寂下来。那些侍卫饶是看过太多的生死,可也像被刘宜孙的悲烈所震撼,木讷不能动。

     刘平抱着儿子的尸体,感受怀中的儿子一点点冷却,也像死了一样。没有人看他,也没有人忍心去看他,谁都知道,刘平还活着,但也死了。

     元昊看着野利旺荣,突然道:“他怎么来看,都不像要造反的人。”

     野利旺荣道:“这些汉人都是心怀叵测,个个该死。”

     元昊缓缓说道:“心怀叵测的不仅只有汉人了。”

     野利旺荣身躯微震,抬头盯着元昊道:“老臣为兀卒鞠躬尽瘁,莫非兀卒也怀疑老臣吗?”他说出这句话来,极为突兀,直如对元昊宣战般,众人皆惊。

     元昊击鼓一样的手指停顿了片刻,这才道:“野利王何出此言呢?”

     野利旺荣道:“兀卒若不是怀疑老臣,为何几天前突然派人去老臣的府上搜寻?难道说老臣家中,有什么东西让兀卒不安吗?”

     元昊轻声道:“若心中无愧,让我搜搜又有何妨?”他这么说,无疑是承认了野利旺荣的指责。众人均是骇异,但都保持沉默。

     张元见局面剑拔弩张,本待出来调停,可见元昊手指不停的跳动,终于还是止住了这个念头。他知道元昊的习惯,知道这时候的元昊,不能被打断。

     野利旺荣放声笑道:“那兀卒可在老臣家里搜到了什么?兀卒认为,老臣是否想反呢?”

     狄青只见到元昊挥挥手,有侍卫捧个锦盒上来。

     那锦盒样式再寻常不过,可野利旺荣见了,脸色倏变,似乎有了不安之意。

     元昊慢慢道:“这盒子本是从你家搜来的……”他缓缓启开了锦盒,盒内有柔和的光线透出,五彩斑斓,交 织在一起,给锦盒罩了层轻浮的晕光。

     狄青居高临下的看到,大为诧异,因为盒中的东西他竟然见过。

     那里面装着四个瓷瓶,四个颜色各异的瓷瓶。

     红像海棠、紫若玫瑰、青似梅子、白如凝乳。

     瓷瓶上流彩不定,那上面的颜色竟随光线而变,交 织在一起,端如云霞般绚烂。

     那赫然是狄青在沙漠中见过的几个瓷瓶,瓷瓶极美,狄青也是见了难忘。实在不能想象还有别的地方,同样有这般花色的瓷瓶。这么说,这瓷瓶的确是从沙漠取来的?

     狄青当时见那瓷瓶,只感觉惊艳,但如今见到,却觉得瓷瓶上鬼气森森。在沙漠出现的瓷瓶,怎么会突然到了这里?

     野利旺荣本沉静的脸上也带着惊疑,良久才道:“这瓷器是老臣从个商人手上买得,还不知道兀卒也有兴趣。兀卒想要,说一声就好,我怎会不给?”

     元昊拿起那青似梅子的瓷瓶,感慨道:“我素来向往中原文化,西北就造不出这种瓷瓶。我听说……这瓷器本是中原龙泉钱家所制,叫做梅子青,一窑出来不过十数个,一年也就出窑一次。所以这种重量的一个瓷瓶,比三倍重的金子还贵重。在宋廷达官贵人中,若有人得到这样的一个瓷瓶,必定视若珍品。我说的对不对?”

     狄青见野利旺荣本主动发难,可自从元昊取出瓷瓶后,神色竟犹豫起来,不由大为奇怪,不解野利旺荣已箭在弦上,为何开始示弱?

     野利旺荣听元昊询问,半晌才道:“兀卒说得对。”

     元昊放下了梅子青,手若抚弦,从其余三个瓷瓶上摸过去,碰到那海棠红的瓷瓶,说道:“听说这个瓷瓶每逢夜晚,就会褪色变淡,到了清晨,又艳红如血,有如花开花落,所以有个雅名,叫做花自落。”

     狄青更是诧异,不解元昊在这种满殿芒锋的时候,为何说起了风花雪月。而听元昊的见解,竟对这些东西也了如指掌。

     元昊又指着那紫若玫瑰的瓷瓶道:“这瓷瓶叫做紫罗轻,看似没有奇异之处,但都说它比铁还坚固,比罗缎还要轻,也是个异物。而这白色的瓷瓶,叫做冰火天,在夏天的时候,冷酷若冰,可到了寒冬,却又温 暖如春……”

     殿中群臣听到元昊的介绍,虽不解元昊的用意,但眼中都露出艳羡之色。只有张元肃然一旁,眼中有了惊怖之意。

     夏守贇赞道:“这等异物,臣虽在中原听说过,却也未能收集。兀卒竟悉数得到,可算是天意所归了。”

     元昊淡声道:“那你抓了铁壁相公、帮我三川口大胜、用数万宋军的鲜血为你铺平晋升之路,是不是就因为没有得到这些瓷瓶?”

     夏守贇一滞,竟不能言。他是太后党 羽,太后死后,他因宫变一事整日惶惶难安。但这不过是他叛逃的一个缘由,最主要的因由却是大宋崇文抑武,他虽自诩功劳,但总被那些文人骑在头上,这种瓷瓶,素来都是那些达贵之物,他根本没机会获得。

     元昊说得犀利,切中了夏守贇的心思,但夏守贇该怎么回答?

     元昊见夏守贇不答,长叹一声,“这四个瓷瓶加起来,价值千金呀,甚至……千金都买不到了!”

     众人脸上都露赞同之色,不想元昊突然做了一件所有人都想不到的事情。他衣袖一拂,已将锦盒拂在地上。

     青瓷碎响,如玉器哀鸣。

     那四件价值千金的瓷器,转瞬变成了一堆碎片,不值一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