歃血

作者:墨武

     狄青醒来的时候,大汗淋漓,一时间不知道身在何处。

     他记得自己做了很多梦,梦中有哭有笑,有血有泪。可最让他记忆深刻的却是一个离奇的梦。

     在梦里,他身处一个石窟中,茫然四顾。石窟的四壁都是古画,画上绘的都是佛像。佛像都是细腰婀娜,璎珞庄严。

     只是这些佛像皆是没面目的,冷冷的对着他。

     这样的佛像他见过,当初在永定陵的玄宫时,他就见过这样的佛像——无面的佛像,但梦中的石窟明显不是玄宫!

     遽然间,石窟起火,不知哪里来的火,无边无际的大火!大火融化了佛像的头部。那头部开始弯曲变形,突然变成了真宗的脸。

     真宗本闭着眼,在狄青望过来时,霍然睁开眼眸,开口说了两个字,“来吧!”狄青就算在梦中,见到真宗睁眼时,也是忍不住的惊悚。

     来吧?去哪里?

     就在真宗睁开眼的时候,狄青霍然惊醒,所有的一切消失不见,他已从梦境到了现实。狄青恍恍惚惚的时候想到,他在两次梦境中听过“来吧”这个声音。一次是在牢狱中,另外一次也是在重伤昏迷后……

     念及于此,狄青才感觉周身无一不痛,忍不住闷哼声,睁开了眼睛。

     一缕光线透过纱窗照过来,落在了狄青脸上。狄青蓦地见到亮光刺眼,忍不住稍闭了眼睛。

     空气有些干燥,陽光没有冬日的漠漠,反倒带着分初夏的炎热。狄青感觉到这些的时候,没有惬意,反倒差点跳了起来。

     他蓦地觉得不可思议,甚至带了些难言的惊惧!

     所有的一切倏然回到了他的脑海,他记得他受了伤,他中了菩提王的暗算,最后的关头,他全力扼住了菩提王,看着菩提王满是惊慌的表情,他心中有着难言的快意。

     他当时甚至都听到菩提王骨头断裂的声音。狄青那时只想着让两个兄弟能逃命。

     重伤下的他,绝不是菩提王的对手,可在这之前,司马不群已死了?狄青想到这里,心中一阵刺痛,司马是为了他送命的。

     就是因为司马的死,激发了他残余的潜能。

     他又记起胸口挨了菩提王的无尘槍,那可说是致命的一槍,他没有死吗?那么现在平远寨怎么样了,葛振远如何了?可最关键的一点是,那时是冬天!

     那时雪儿 飘飘,虽很冷,但还不如这个暖暖的天气让狄青感觉到冷。

     他目光透过窗子望过去,只见到青霄如洗,暖日正悬,这是个艳陽天。他意识到这点,才有些惊怖,他这一梦,难道说睡了几个月?还是说他现在是在梦中,而记忆才是现实?

     收回目光,身旁有面铜镜,狄青斜睨过去,一颗心遽然怦怦大跳起来。

     铜镜里,照出张憔悴深邃的脸庞,但那人肤色极黑,脸上的刺青已隐而不见。镜子照出来的不是他狄青!

     狄青明明知道这镜子照出的那人肯定是自己,可见到镜像非已,那一刻的惊骇可想而知。他是狄青吗,为何镜像轮廓仿佛,但面容并不相同?

     庄周梦蝶,非蝶非我?

     狄青想起庄周的时候,又感觉到周身在痛,同时也感觉到身下有些颠簸。他这时候才发现自己所处的环境也在不停的动,伊始的迷惘和惊怖终于散去,狄青意识到,他在一辆马车上。

     他想要坐起,可身子如僵尸般的硬,勉强斜睨去,才发现自己被绷带绑得如同干尸般,同时他身上有股浓浓的药味,有如下葬尸体上为防腐抹的药物。

     现在究竟是怎么回事?

     有风吹过,车子缓缓的停下来,车帘掀起。一只干枯的手伸到了狄青的眼前,摸在了狄青的额头上。

     此时此景,一只手蓦地过来,狄青饶是胆大,也有些冒汗。可片刻后,他已发现,那只手只是试试他额头的冷热,又缓缓的缩回去。

     狄青借助铜镜,终于发现原来是个年迈的老人入了车中。他方想询问,感觉嗓子还是哑的,只是哼了声,那老者已佝偻着身子下了马车,又过了片刻,那老者拿着一个瓷碗,里面装了浓浓的药汁。狄青不等开口,药汁已到了狄青的嘴边。狄青只能喝药,喝完后,立即道:“老丈,是你救的我?”

     那老者见狄青能说话,干瘪的脸上有了分喜意,却摇摇头,“啊啊”的说了两声。他声音古怪,说的并非中原话,狄青完全不懂他在说什么。还待再问,老者已下车了。

     马车再动,有沧桑荒凉的歌声从车厢前传来。

     那歌声中,满是萧萧蒙蒙之意,还很有些愁苦感慨。

     狄青听出那就是老者的声音,却听不出他唱的是什么,歌声夹杂着马嘶,狄青已明白,那老者是个车夫。他喝了药,感觉精神好了许多,虽满腹困惑,但倦意上涌,在歌声中又睡了过去。

     如斯几日,狄青身体一日好过一日,可和那老者言语不通,总是不知究竟。这一日,狄青已可勉强的活动下手脚,听车帘响动,叹口气道:“这里是哪里呢?”

     他整日在车里,只见窗外风月,根本不知身在何处。他唯一能确定的是,现在是夏日,他竟然昏迷了数月之久?他本没有指望那老者回话,不想有个冰冷如泉的声音传过来,“这里是地斤泽!”

     狄青一喜,抬头望过去,又吃了一惊。

     眼前不远处,有张青光闪闪的脸,满是狰狞。

     狄青收敛心神,再望过去,哑然失笑,原来那人戴着青铜面具,狄青认识那面具本是他的。

     来者是谁?为什么要戴他的面具?

     地斤泽?狄青暗自寻思,他听塞下的商旅说过,地斤泽本是党 项人的地盘,在夏州北三百多里外,因为水草丰美,现在和夏州一样的繁华,是个做生意的好去处。

     他怎么会突然从平远寨到了这么远的地方?

     狄青寻思的功夫,也在打量着戴面具的那人,见那人身躯娇弱,听那人说话虽冷,却像女声。

     难道这人是个女子?

     那女子浑身上下没有半分出奇的地方,要说唯一有点特别的是,她系了条蓝色的丝带。

     丝带蓝如海,洁净如天。

     那条丝带触动了狄青以往的记忆,他霍然抬头,望向那人的双眼。那面具虽是狰狞,但那面具后的一双眼眸,如泼墨山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