歃血

作者:墨武



     尚圣听得呆了,赞叹道:“此曲极妙,我很喜欢。”狄青暗想,看你也算个有钱的主儿,怎么好像成天都在牢笼中住着,这也好,那也不错,这个也喜欢,那个也喜欢?

     三人上了阁楼,琴声已止,余韵不绝。丫环轻轻推门进去,指着一旁空处的三个椅子,低声道:“三位请坐。”说完领三人到椅子前,奉上三杯清茶。

     阁楼里坐满了十人,每人面前都只有一杯清茶,但看来却都彷佛有吃着山珍海味般的惬意。靠窗棂处坐着个女子,听到门响,轻抬螓首,向这面望了一眼。尚圣一见,本已坐下,又是霍然而起,盯着那女子眼珠子都不转一下。本来尚圣欣赏旁人,都说我很喜欢,可这刻嘴唇蠕动两下,竟半个字也发不出来。

     那女子眼睛不算太大,嘴巴也不算很小,粉抹得也不是很厚。若是单论五官,那女子算不上极美,但她只是淡淡地那么一瞥,就如清风扶柳,明月窥人,风情万种,楚楚动人。

     她最动人的地方,就在风情。

     旁人看到这女子的眼神,好像融入了绿水,看到这女子的媚态,就如沐浴着春风。尚圣并非没有见过女子,相反他见过的女子可说是极多极美,但和这女子一比,尚圣只能评价他身边的那些女子,个个都是木头!

     这女子自然就是张妙歌!

     张妙歌一双妙目扫过尚圣的时候,微带些讶然,看到白胖中年人的时候,蹙了下眉头,见到狄青的时候,突然轻笑了声。

     众人皆惊,顺着张妙歌的目光望过去,不解张妙歌因何发笑。

     张妙歌不用轻展歌喉,她的一举一动,一笑一颦都是无声而又动人的歌声,尚圣当初花了二十两银子买了两个号签,还觉得有些不值,可这时候突然感到,能见张妙歌一眼,就算花二百两银子也值。

     狄青却不如尚圣那般失魂落魄。实际上,在阁楼里头,对张妙歌没有失魂落魄的就只有两人,一个是那白胖中年人,另外一个就是狄青。

     白胖中年人因为自身原因,所以对再美貌的女子,也没有什么感觉。狄青却只觉得张妙歌有些可怜,他甚至觉得,自己和尚圣、张妙歌都属于深陷牢笼、不能自拔的人。

     因此狄青见张妙歌含笑望来,也回以一笑,走上前去,将那束眼儿媚放在张妙歌的桌案前,说道:“送给你了。”

     张妙歌微有讶然,妙目盯在狄青的脸上,看了良久,这才轻声道:“多谢你啦。”她声音也如清风晓月,自带风骨。她拿起桌案上的那束眼儿媚,轻轻嗅了下,又启朱唇称赞道:“好花!简直可以和柳七的词相媲美。”

     众人皆惊,神色各异,有几人脸上已露出不平之意。尚圣听到柳七两字的时候,却是皱了下眉头。

     少有人不知道柳七,有井水处,即有柳七词!柳七不是达官,亦尚未及第,眼下落魄京城,是个穷困书生。但他的名气,甚至已超过了当朝的皇帝。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只凭此一句,柳七就已成为天底下无数痴男 怨女的知己,亦是无数闺中少女、侯门深妇仰慕的对象。京城青楼 中甚至流传着这么一句话,“不愿君王召,愿得柳七叫;不愿千黄金,愿得柳七心;不愿神仙见,愿识柳七面。”在无数歌伎眼中,柳七简直比皇帝都要威风。

     有人慕、有人恨、有人识、有人鄙。天下人对柳七的评论多多,不一而足,但无人能否认,柳七的名气之大,世间少有。张妙歌若是称赞柳七也就罢了,在座众人若论多金,每个都要多于柳七,但是若论文采,那是项背难企。可张妙歌竟然说一个贼禁军献的花儿,可以和柳七的词相媲美?

     无人能服!

     狄青也听过柳七的名字,不过他和柳七道不同。柳七的词写尽了男欢女爱、缠绵 悱恻、羁旅离情和暮宴朝欢,但惟独写不出狄青所向往的慷慨侠烈之气。因此狄青虽知柳七大名,却没有知己的感觉。他给张妙歌送花,纯粹是因为他从张妙歌的眼中看出风情之后的落寞,那种落寞让他心有戚戚。

     听得张妙歌赞美,狄青一笑道:“谢了。”他转身回到座位上,自然而然。可屁股一挨凳子的时候,龇牙咧嘴。张妙歌见了,又是一笑。手指轻拨琴弦,叮叮咚咚几响,虽没有唱,但很多人都听得出那是雨铃霖中的曲调,“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众人更是不满,暗想我等都是大富大贵之人,为何张妙歌独钟情狄青?一人已看不过去,霍然站了起来,故作豪爽道:“妙歌若是喜欢花,何不早说?依在下的能力,给妙歌买下丹桂院也不是问题。”丹桂院是京城里规模极大的一座花苑,里头的花儿品种繁多,极为奢华。这人开口就送一座丹桂院,极为阔气。不过那人本身看起来也是极为阔气,一站起来的时候,就已身泛金光,十个手指头上,戴足了十个纯金的戒指,看他的样子,只恨没有再多长几个手指头才好。

     张妙歌嫣然一笑道:“我虽颇喜食猪肉,但总不至于守着猪圈吧?”她虽是仍在笑,但显然少了那种宽容,而多了些讥诮。

     众人忍不住想笑,原来站起来那人叫做朱大常,此人无他,有钱而已。每年供送京城的牲猪,朱大常家就占了三分之一,是个暴发户。闻张妙歌嘲讽,朱大常一张脸红得和猪血一样,站也尴尬,坐也不安,却也不愿走。

     旁边一人霍然站起,大声道:“张妙歌,朱兄好意对你,为何不解风情?想你长年在此,其实也不过是分开两腿做生意而已,何必装得如此清高?你出个价吧!在下定当如你所愿。”说罢,掏出一锭金子丢在地上道:“你明白吧?”

     众人听那人出言不堪,都是脸色微变。因为张妙歌素来卖艺不卖身,此人此言可以说是对张妙歌极大的侮辱。

     此人叫做羊得意,倒不是京城养羊的大户,而是城中“太平行”的少掌柜。太平行主要做京城船运生意,有时也负责送猪到京城,所以和朱大常也有生意往来。这次伙同朱大常排号终于得见张妙歌,喝着清茶,早就憋出了一肚子火气,是以借机发作。

     张妙歌不动声色,只是摆了摆手,就见一婢女上前,轻轻放了两锭金子在地上。张妙歌淡然一笑道:“你明白吧?”

     羊得意喝道:“我明白什么?”

     张妙歌道:“这两锭金子是说,只要羊公子下楼,它们就是羊公子的了。”说罢手拨琴弦,再无言语,可她的轻蔑之意不言而喻。众人都笑,羊得意被臊得脚后跟都发热,才待动怒,一人霍然站起,喝道:“两个蠢货,竟然敢对张姑娘无礼!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