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思恒今年六岁了，被极其疼爱他的李花养得白白胖胖的，看着就像从年画里走出来的童子一样喜庆可人。
即使家里条件有限，小山村里也没什么金贵的吃穿用品，但夫妻俩还是尽可能给孩子他们力所能及的东西。
荣喜每个月末要走上大半山路到邻村，再坐上邻村唯一的三轮车到镇里赶集，去卖掉一些自己编的竹篓簸箕，顺便给家里采购些需要的东西。
每次必不可少的，就是给荣思恒带一些小玩意和好吃的回来，这些东西能让盼望他回家的娃娃高兴上好久。
这天，荣喜一大早就赶去镇里了。李花结束手里给丈夫补衣服的活，换上衣服正准备去田里看看秧苗，门口刚喂完小鸡的荣思恒就走了进来。
现在是盛夏，三伏天的热气熏腾得小孩满头大汗，他走到火炉前从壶里倒了一碗水来喝，圆溜溜的眼睛看了看正在穿胶水鞋的李花。
“妈妈，你要下田了吗？”
李花点点头，弯下腰去穿鞋的身子有些僵硬，坐直后缓了好一阵才感觉舒服了些，她最近时常感觉下腹胀痛，腰背也不太灵活。但李花没多想，觉得自己能吃能睡，没什么大问题。
看着坐在长板凳上喝水的儿子，李花嘱咐道：“我去田里看看，你待在家里不要乱跑好吗？”
荣思恒听罢放下手里的碗有些为难：“他们约了我中午去玩。”
“去哪？”
“就在寨里附近转转，不会跑远的。小希哥也在，妈妈你就让我去吧？”
一听有荣希在，李花就放心了，在她心里那孩子靠谱稳重，对自家孩子又好，所以只是又叮嘱了几句注意安全之类的话，就放荣思恒出去玩了。
荣希早就在荣思恒家下面那块田坝后等着他了，快要十岁了的小少年看着比寻常孩子要高一些，倒衬得身上的短袖小了点。
一见荣思恒出来，荣希就笑着迎上去撸了一把他毛茸茸的头，后者没有乖乖任他动作，边拨开他的手边脆生生地叫了一声：“小希哥。”
他们今天和村里几个孩子约好去村西边的一座山谷。那里常年有从山上流下来的溪水，上游是村里取水喝的地方，下游就是半大孩子们经常玩耍的地段。
这个季节山谷里正好长满了野杜鹃，几个小孩摘了花就直接往嘴里塞。荣思恒也吃了几朵，甜腻腻的，像他爸经常给他买的糖。
溪水哗啦啦地流淌着，折射出阳光五彩斑斓的颜色，一闪一闪发着光，不管是视觉还是听觉都让人凉快极了。
小溪两旁是被水常年打磨而变得滑溜溜的石头，上面长满了青苔，若是不小心踩到的话，一个不稳就会摔得前仰后合。
见了水的孩子们就像脱缰的野马一样拉不住，边跑边脱衣服向水边跑去。
荣思恒也想跑过去，但腿才迈出去一步，就被身后的荣希给抓住了衣领。
“那边滑得很，你注意别摔着了。”
将衣领从比自己高一个半头的人手里抢过来，荣思恒回头扯着嘴巴做了个鬼脸。
“知道了知道了，你和我妈一样啰嗦！”
说罢快速甩掉脚上两只布鞋，一把跳下水去。溪水凉得才下水的荣思恒一激灵，吭哧吭哧快速用脚踩着水，他回过身去叫荣希：“水好凉你下来试试！”
荣希给他将鞋捡好摆放整齐，笑着向他望去。
树荫斑驳，小少年在阳光的照射下白得近乎透明，笑起来可爱开朗，暖得人心里热乎乎的。
“这就来。”
才玩没多久，就有一个不安分的孩子提议道：“我们去老榕树那边吧，去那个大池塘里游泳，这里水太浅了游不了。”
“可是我爸说那边水太深了，而且以前还死过人，有点可怕……”
荣思恒的表哥荣思伟听完翻了个白眼，继续撺掇其他人：“咱这么多人怕个鬼哦！你们想不想游泳？”
其他人听后跃跃欲试，便都同意了荣思伟的提议。于是几人转移阵地向榕树那边走去。
穿过一片灌木，视线变得豁然开朗，出现在几人眼前的是一个水波幽静的大池塘。这池塘水的颜色带有淡淡的绿，能看见的地方都深不可见，只有靠岸边某些地方还算清澈。
这回为了防止荣思恒乱跑，荣希早早拉住了他。两人走向池塘边往池里看了看，里面连条鱼也没有。
森林深处传来几声不知道是什么鸟的鸣叫，在这安静异常的池塘边显得有些突兀。
这里不常有人来，十几年前村里有孩子溺亡在此，所以成了大人们明令禁止孩子玩耍的地方。
以荣思伟为首的几个少年才不管家里人怎么说，脱了衣服就往水里跳。不过少年的热气和水花四溅的声音稍稍让这个安静异常的地方热闹了一些。
从一见到这个池塘荣思恒就有种非常不舒服的感觉，刚才还燥热的身体现在却感到一阵接一阵的发冷。
“怎么了？”荣希揽上荣思恒的肩，继续开口问他道：“这里的水有点深，你确定要下去吗？”
荣思恒有些怂，正想点头说不下去游了，却见荣思伟从水下冒出个头，看向岸上的两人嘲笑道：“怎么？荣思恒你个胆小鬼，昨天是谁闹着要和我们一起来玩的？你不会怕了吧？怕水下有水鬼拉你的脚吗哈哈哈哈哈哈哈！”
“谁怕了？你等着！”说完他不顾荣希的阻拦快速脱了衣服，用脚尖试着点了一下水后，便憋着气跳进水里。
即使是岸边的水，都快要有一个成年人那么高了，荣希不放心他，也跟着他跳了下去。
这池塘里的死水，没有流淌的小溪那般冰凉，荣思恒游着游着便放松了一直紧绷着的情绪，甚至还大胆的往池塘中央靠近。
从水里往四周看，才发现这池塘是真的大，陡然间让人生出一股无能的渺小感。
荣思恒正游着，突然脚下像是被什么东西拽住了。他惊恐地瞪大眼睛，开始疯狂试图甩掉脚上的东西，但那东西却在他的动作中越缠越紧，其中还有一股试图把他往下拉的力量。
寒意乍起，荣思恒想要开口求救，但嘴巴却像是被缝住一样死活死活打不开。水快要漫过他的口鼻，害怕和绝望感扑面而来。
突然，有人从荣思恒身后将他抱起，一直拖着他到岸边带上去。
荣希抱着他拍拍脸，不停地喊他名字。
“小恒！小恒！你没事吧？”
周围围着其他人，荣希叫他们散开点别闷着荣思恒。
荣思伟讪讪地开口道：“你是不是脚抽筋了？一会回家可别给你妈说我撺掇你下水的。”
荣希抬头瞥了一眼还想要撇清关系的荣思伟，后者低下头不说话了。
这个三棍子打不出一声闷屁的家伙，是个打架的狠角色，荣思伟轻易不敢惹他生气。
荣希把荣思恒带回家，如实地告诉了李花今天发生的事。
听完荣希的描述李花后怕了一阵，指着荣思恒教训了好一会，又感激荣希说幸好有他带着自家儿子，不然必会出事之类的话。
到了晚上，荣喜从镇上回来。两人本想好好给儿子说说，让他平时注意点，不要做什么事都不管不顾，却见荣思恒老是看着某个地点发呆，问话也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才知道孩子是被吓出魂了。
农村经常有人魔怔，李花想起之前村里小凤姐家大闺女失踪了一晚上，被发现时浑身□□地躺在山间野坟里，带回家也是一副听不进去话的样子后，便赶紧找了一个碗盛上水，让筷子站在里面，烧着钱纸嘴里念念有词。
等做完这些，便把孩子安置在床上睡了。
深夜，荣思恒从噩梦里惊醒过来，惊觉房间除了有自己的喘息声，窗外还发出阵阵敲击声。不过仔细听了一会，荣思恒发现这敲击节奏很熟悉，是荣希和他约定好的暗号。
下床去将窗子上的锁打开，荣希从外面爬了进来。
“你家里又把你赶出来了吗？”荣思恒问道。
荣希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牵着面前的人带去床边。
两人躺在床上，荣希拉过被子把荣思恒仔仔细细地盖好，借着月色看着他问：“今天被吓着了是吧？”
荣思恒听后习惯性将双腿放在荣希肚子那里暖，道：“当然了，你知道荣思伟那小子平时就喜欢说鬼故事来吓我的，今天在水里时我感觉有人在拽我。我脚到现在都还是凉的。”
荣希听罢顺势摸上他的脚，轻轻地揉着。
“别怕，可能只是抽筋了而已，不要去想些有的没的来吓自己。”
荣思恒点点头：“你来陪着我我就不怕了。”
荣希听后笑了笑，扯动到嘴角后“嘶”了一声。
荣思恒就着月光隐隐约约见对方嘴角有点青肿，便心痛又气愤的问道：“你叔是不是又揍你了？”
荣希摇摇头，转而问了另一个问题：“你爸爸那个收音机，过几天可不可以借我？”
“可以的，他不怎么用，不过你要来干什么？”
“我老师借了我一盘英语磁带，我想听一听。”
“当然可以！”荣思恒欣然答应。
离荣思恒差点溺水过去了几天。撺掇孩子们去游泳的荣思伟被李花找上门。她跑去人家院子里骂了半天，荣思伟他妈碍着自家孩子不占理，给哄着赔礼道歉好一阵李花才罢休。
回头等李花走了后，气极了的女人又拿着鸡毛掸子好好修理了孩子一顿。荣思伟被打得在院子里上蹿下跳，跑出去躲了一天，傍晚等自家老妈消气才敢回家。
等到要上床睡觉的时候，荣思伟赶忙回房间把门反锁，就怕他妈一个不高兴半夜又来修理他。
半夜，村寨里漆黑一片。
荣思伟从熟睡中醒来，睁着眼睛打了几个哈欠，正想再次睡过去时，却突然听到几声小孩阴森的笑。他以为是幻听，不想又听到了女人的哭声和咿咿呀呀的唱戏声，像老旧留声机发出来的一样。
声音越来越清楚，荣思伟赶忙翻身起床，哆嗦着身子在黑暗的房间里环视一周，却什么也看不清楚。
于是他壮着胆子下床仔细听了听，才发现来源是他房间的窗户外边。
荣思伟一步一步慢慢接近窗户，深呼吸一口气，才敢半眯着眼睛往外看去。
只见朦胧的月色下，一个看不清身影的人背对着他在不远处烧钱纸，火光忽明忽暗。
万籁俱寂下，他发现除了自己的呼吸外，耳边还有另一个人的呼吸。
荣思伟快哭了，哆嗦着腿再往窗外看去，才发现火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灭了，烧完的纸钱灰漫天飞舞，烧纸那人早不见踪影。
见此荣思伟正想好好喘口气，哪想窗户前却毫无预兆地出现了一个披头散发的东西，他再也绷不住大叫起来。
第二天一早，荣希提着收音机上荣思恒家还东西。小孩一见他来，便开心地扑到他身上：“小希哥你知道吗？荣思伟那小子遭报应啦！我妈一早去打听回来说他昨晚又哭又闹，吵闹着说自己见鬼了！”
荣希把收音机小心放好在荣思恒家的凳子放好，不甚在意地随口说了句：“是吗？那真是他的报应了。”
荣思恒嘿嘿笑了两声，抱着荣希蹭了一会儿，却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你身上怎么有钱纸灰的味道呀？”荣思恒说完又靠近荣希衣领仔细嗅了嗅，不解地抬头看荣希。
“这个啊，是前天去给我奶奶上坟染上的吧，恰好这件衣服忘洗了。”
“哦哦。”荣思恒点点头便不再理会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