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嫁惹君心

作者:明月听风

  他还不如捧着“我缺证据”四个大字坐在床跟前,让她一睁眼就能显摆发挥更来得让她欢喜。好吧,写字她看不到,那他用说的“我缺证据”总行了吧。总而言之,这女人就是太不贴心了。

  龙二犹在生气,韩笑却是好奇极了,究竟是用的什么毒、什么手法呢?

  居沐儿再一次醒来,是第二天的半夜里。

  她先是觉得全身都疼,然后又觉得一点力气都没有。她累得不想睁眼睛,但她很快发现自己是抱着个胳膊睡的,是她喜欢的姿势。她偎着的那人有她熟悉的气息,很好闻,让她很安心。

  “二爷。”她忍不住轻声唤了唤。现在也不知是夜里了还是中午,她蹭了蹭,将龙二偎得更紧,有很长的日子龙二都没有陪她午睡了。

  “你醒了?”龙二的话说得小心翼翼,他翻过身来抱她,动作很轻。居沐儿有些迷糊,她反抱回去,压到了掌心,顿时觉得一痛,她这才想起来一切。

  “二爷,二爷,那些护卫怎么样了?”

  听不到龙二的回复,她又急道:“二爷,我杀人了,我……我把那个假林悦瑶杀了……”

  “莫慌,没事了。”

  “二爷,是你在树上找到我的吗?”

  “不是我还有谁?”

  “我本想等到有我认识的人来,二爷不在了,我想他们猜不到我的意思,我等他们来就招呼,可我睡着了。”

  龙二将她抱紧:“你睡了很久。”

  睡了很久?居沐儿眨了眨眼,她不过做了几个噩梦而已,怎么就过了很久?她有一肚子的问题想问,她想问那些护卫,想问假林悦瑶和她带来的那些帮手。

  龙二也有许多话要与她说。他告诉她他是怎么赶回来的,他告诉她大家以为她死了,可他看到了她留的口信。他夸她聪明,夸她总是会记得告诉他她要去哪里。他告诉她那几个治不好她的大夫很让人恼火,他还告诉她家里来了神医贵客,那位叫韩笑的女子是位特别了不起的大夫,但她的相公聂城主却不讨人喜欢,让她不必理会他。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竟是说不完的话。居沐儿把从假林悦瑶那儿听到的事全说了,又听得护卫全部遇难,痛哭了一场。龙二趁着她自顾自抹眼泪的时候,起来唤了丫环把药粥端来。

  粥熬得稀软绵烂,入口即化,虽是掺着药味道有些不好,但总归是比汤药好闻多了。居沐儿好几日未正经进食,龙二小心翼翼,生怕她再吐了。可居沐儿意外地喝下了小半碗,这让龙二喜出望外,若不是韩笑事前交代只让喝半碗,他只恨不得把锅端来。

  喝完了粥,居沐儿已觉得耗掉了全身的气力,她躺在床上眼睛又快睁不开了。龙二抚她的头发,温柔地道:“你好好睡,等到了时辰唤你起来喝药。”

  居沐儿闭上眼,抓着龙二的大手,觉得心安了。正准备睡,又忽然道:“我想起来要与你说什么了。当初祁大夫给我开的药方,还有最后几服药的药渣子我都埋在了树林里最靠近院子的那棵大树下。虽然祁大夫对我一直不错,但那时我看什么都疑心,便把东西藏起来了。我想着,日后若有机会,遇着了贵人,也许这些东西便能派上用场。”

  龙二应了声“好”,亲亲她的眉心,看着她睡去。

  天未亮,李柯便带人去了趟居家酒铺后院。待清早韩笑起身后,两年多前的旧药方和药渣便放到了她面前。

  这些东西是用纸包了一层又一层,而后装在干净的小酒罐子里,用泥封了口,埋在了很深的土里。虽然时间过去颇久,但保存尚好。

  韩笑认真看了药方,又把药渣洗净,一样样拣开细看,没看出什么不妥来,但其中两味药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坐在房里苦想了一天,又与聂承岩讨论半日,而后她出了龙府,走了好几家药铺子。待一切想明白,她来找了龙二。

  其时龙二正在跟居沐儿说话,她刚吃过药,喝了半碗粥,经龙二批准还见着了天天来看她却见不着面的苏晴。这心情一好,居沐儿的精神便好了许多,能靠在床头坐一会儿了。

  龙二见得韩笑进来,手里还拿着那几张旧药方,心里已然明白她要说何事,于是遣了众人出去。

  韩笑开门见山:“我想,我已经推测出他是怎么办到的了。”

  “推测?”

  “对,只是推测。”韩笑把药方和药包放在桌上,“在我说明我的推测之前,我还有几个问题要问夫人。”

  居沐儿点点头:“请说。”

  “那位祁大夫何时开始为你治眼疾?”

  “在我瞎眼之前,有一年多。”她想想转对龙二道,“师先生行刑之前的大半年,祁大夫就在给我看眼睛了。”

  “一年多?”韩笑似乎有些惊讶,但她很快又问,“你的饮食与家里人是否一样?他们是否有什么病痛异常?”

  居沐儿摇头:“家人身体都健朗,我们吃食饮水都是一样的。”

  韩笑道:“那我想不到别的可能,只我推测的那种方法最是可行。二爷、夫人,我说过,夫人身上的毒几不可察,若非前几位大夫将所有医治之法都用尽,我也不会迅速排除其他可能,往毒症上去推想。此毒难查,只观相把脉并不能确定。而夫人中毒已久,自己及家人均未察觉,要这般成功下毒,必须做到五点。”

  韩笑竖起手指:“第一,此毒毒性弱,行效缓慢,这样才能让人不知不觉;第二,正因为毒性弱且慢,所以必须下在长期食饮的东西里。比如若长期服药,便放在药里;第三,此毒没有异常的味道引人怀疑。凭这一点,放在药里确实不容易让人察觉;第四,毒性发作时,若要中毒者不生疑,那就得碰巧其在生病,病症掩盖了毒症;第五,整个过程,还得确保没有大夫诊断出来。如果下毒者就是中毒者的大夫,那这件事就好办了。”

  龙二与居沐儿均未插话,认真听着。

  韩笑道:“这五点,夫人倒是全能中。但有一条我没想通。”

  “是什么?”

  “时间。”韩笑指了指药方,“这方子里确有蹊跷,但一年多的时间,夫人不该只是盲眼,一年时间,足以取命。”

  居沐儿闭了闭眼,她实在不愿相信那个和蔼的祁大夫会对她下毒。她有些喘,但仍清楚地道:“若是只吃了小半年的毒呢?”

  “若是小半年,那盲眼确是大有可能。但这个度很难把握,简单地说,就是依这方子里的毒性,并不能确定多长时间能致命,也许半年,也许大半年,需依病者个体而定。”

  “是什么毒?”沉默了半天的龙二终于说话。

  “严格来说,这似毒非毒。”韩笑拿起药方,指着其中两味药道,“十铃草与鱼目叶都是治眼睛的良方,但两者药效相近,所以通常开药只用两者其一便好,这方子里,倒是全用上了。按常理,医者求好心切,多下一味良药也没错。但古方奇多,我印象中没有哪个方子推荐此种搭配。而我后来想起,毒经上有记载,十铃草、鱼目叶与另一常见草药相加,如若超过一定分量,便有毒性。但是毒性微弱,不常食便无害。”

  龙二听得韩笑说的草药名,在那方子上一看,确实是有,便问韩笑道:“你是说,若是要治眼睛,十铃草、鱼目叶其一便可,可两者相加,搭上方子上的另一味药,便是有毒?”

  韩笑点头。

  “那既是确定的事,为何说是推测?”

  “我说推测,是因为从这药方上看,没有任何问题。方才我说了,这三味药相加,得超过一定分量才有毒性。药方上写的量,小得不可能产生任何问题。”韩笑一边说,一边打开她带来的药包,“这个是夫人留下的两年前的药渣,这个是我按方子新抓的药,这一份是我用新抓的药煮剩的药渣。二爷请看,这些便是鱼目叶,它其实全是碎粉,而煮完之后,药渣里根本看不出原先放过多少分量。”

  龙二探身过去看,居沐儿的心怦怦直跳。

  药渣里确实看不出鱼目叶粉,龙二仔细看了一遍,明白了韩笑的意思。

  韩笑说道:“这新煮的药里,我其实放了超过药方分量三倍的鱼目叶粉,但从药渣子里完全看不出来。我说的推测,便是这个。药渣和药方表面上都没问题,但是煎药时动动手脚,一年之内,确是可以取人性命。”

  “所以我的眼盲是毒发的证明,而我没死,是因为祁大夫再没让我喝药了。”

  韩笑点头:“这确有可能。你有眼疾,毒性改变体质,先致眼盲,若你再继续服毒,性命难保。”

  居沐儿默然,龙二捏了捏她的手,知道她在想什么。这祁大夫为她看病在先,那师先生冤案在后。这幕后凶手找上祁大夫并能用这种办法来行凶,当真是缜密得可怕。

  居沐儿想到了华一白的死,凶手对她下毒的手法与对华一白下手一样—天衣无缝,毫无证据。

  居沐儿在深思,龙二趁着这会儿又问了韩笑几个问题,然后送她出门。

  韩笑行至门外,轻声道:“二爷是想问我夫人的眼睛能不能好?”

  龙二一愣:“这许久不见,你倒是变聪明了。”

  韩笑摇头笑笑:“不是我变聪明,而是二爷与我接触过的所有病者家属一样,一般送大夫到门外,便是想问这类问题的。”

  龙二苦笑:“那沐儿的眼睛能不能好?你既是查出了是何种毒,是不是就能有办法治好她?”

  “两年多的时间,有些迟了,我什么都保证不了。这次夫人大病,兼有内伤,一定得悉心调养,不然后患无穷。别的,我一定努力,二爷也切莫泄气。”

  龙二有些黯然,但仍谢过韩笑。他在门外深呼吸了几口气,调整了情绪,这才走进屋去。

  才进得屋,就见居沐儿笑道:“二爷是不是跟韩大夫说悄悄话去了?”

  “瞎说。”

  “二爷是不是问韩大夫我的眼睛还能不能好?”

  龙二一噎。

  居沐儿笑道:“韩大夫肯定没说能好,不然二爷不会装成若无其事地进来。”

  “好了,好了。”龙二没好气,过去扶她躺下,捏捏她的鼻子,“让你的脑袋瓜子歇一会儿。”

  居沐儿睡下了,任龙二用被子把自己裹好,然后又笑:“其实我看不见也没关系,因为我想象中二爷最是高大威武俊俏潇洒的,要是看见了反而失望可怎么好?”

  龙二瞪眼:“你是在安慰爷吗?”

  居沐儿被他的语气逗得咯咯笑,笑完了,握着他的手,正经道:“二爷,这事你怎么想的?”

  龙二知道她问的是什么,便答:“史泽春一家被灭门,挑的时机很合适,安排好了替死鬼,留有人证、物证,能控制案件的审理,抹掉所有疑点。虽然他控制不了皇上,让师伯音有了机会以琴传意,但总体而言,整件事没什么破绽。而他杀掉华一白更是干净利落,对你下手也做得极隐蔽。若不是笑笑正巧赶到,又正好碰上你濒死,中毒这事怕是谁也不会察觉,你留下药方和药渣也没用处。这个人,心思缜密,冷静残酷。”

  居沐儿点头:“每件事都该是天衣无缝,偏偏有两件事办得傻气。”

  “婚前让山贼匪类将你劫走那事,便是画蛇添足,自找麻烦。把丁妍珊也劫上更是愚蠢至极。”

  居沐儿赞同龙二的说法:“那件事不但让我警觉,行事小心,而且也会惹毛丁家,一旦丁家追查,事情便有败露的可能。”

  “不但惹毛了丁家,还惹毛了我龙家。虽然最后大家什么都没查出来,但这事确实做得欠妥,简直多此一举,自找麻烦。”

  居沐儿道:“古怪的还有那林悦瑶,她带人杀我,本该万无一失,虽然她被我暗袭得手,但若她招呼外面的帮手进来,我便必死无疑。可她没有这么做,她似乎就是要亲手杀掉我。那种仇怨,是女人对女人的仇怨。”她顿了一顿道,“我想,我知道幕后人是谁了。”

  龙二握紧她的手:“我也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