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围圈的士兵们开始散开搜寻幸存者,进行补刀。在胡车儿刚刚俯瞰占据的高坡上,三骑并辔而立,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场惨烈而血腥的盛宴。
“啧啧,西凉兵可真是不复当年之勇了。”一个体格壮实的阔脸汉子感慨道。
“都过去十年了,再勇猛的老虎,爪子也早已掉光。”另外一员将领抚摸着坐骑的马耳,嘴里还叼着一根青草,狭长的双眼好似两条粗墨线,很难看清他的眼神望向哪里。
文丑朗声笑道:“儁乂、观堂,你们来得不早不晚,正是时候。能与闻名天下的西凉精骑交手,以后也是份资历。”“你是怎么把握曹军动手与我们合流的时机的?”被称为“儁乂”的将军好奇地问道。他是袁绍军中河北四庭柱之末的张郃,身经百战,深知在夜间行军已属不易,要想完成如此精确的诱敌合围,更是难上加难。
文丑扬鞭一指:“这辎重队行动诡异,与我总保持着可以追击的极限距离。我猜他们一定是打算诱我出手,然后半路予以伏击。我索性将计就计——我算过了,若是我落日时开始行军,在丑末寅初恰好能抵达到那个点。”
“什么点?”张郃问。
“你们两路辅翼及时赶到的最大距离,以及他们忍不住要动手的最短距离,两者交汇之点。这样,只消我缠住他们小半个时辰,你们恰好能同时抵达战场。”
“为何不提前合围?这么弄,你的兵力消耗可也不小啊。”张郃皱着眉头,他能看出,文丑军在前期冲突中伤亡很大,这种牺牲本可以避免。
“若非如此,又怎能让敌军身陷泥沼无法脱身呢?”文丑对伤亡似乎不怎么在意,他从手心算筹里剔掉了几根比较短的,扔在地上,“再说了,那些都是借调来的世族私兵,不用鲜血磨砺一下,是成不了精锐的。”
“你小子算得真精啊。”那有着墨线般双眸的将军笑骂起来。他叫高览,同样属于河北四庭柱之一。
听到高览这么说,文丑得意地笑了,他的敌人都是这么在不知不觉间被算死的,这次也不例外。世人都以为他这个小白脸每次都运气好,殊不知那些偶然背后隐藏着多少必然。
“啧啧,一次合击,就动员了咱们三个人,那个敌将也算是够荣幸的了。”高览把青草吐出去,朝远方望去,“我与儁乂各自都有任务,不能待太久。你打算怎么办?”
胡车儿只是盘小菜,曹操的主力还没有被发现,他和张郃各自都有防区要负责,压力很大。这次应文丑之邀,乃属私人情谊,不可再二再三。若他们在此盘桓太久,被曹军觑个空子杀到白马城下,那脸就丢大了。
文丑捏着下巴,把手里的地图一抖:“继续向前。白马辎重队是曹操的钓饵,而我现在就是主公的钓饵。究竟哪边能够钓起鱼来,这就得算算看才知道啦。”
高览还当他是谦虚:“呵呵,辎重队不就在数里之外吗?西凉军也被围歼了,你现在动手,岂不是可以轻松咬下钓饵脱钩回渊么?”
“我可不想吃了点钓饵就回去。”文丑清秀的脸孔微微一黯,又浮起狠戾之色。高览与张郃面面相觑,末了高览叹了口气,拍拍他肩膀:“颜将军的事,我们都很痛心,但别太意气用事。”
“我知道,我会很冷静地为他报仇。今天的曹军将领,是第一个。”文丑的手指一绞,把一根算筹从中折断……
……胡车儿浑然不觉自己已被袭击者清出了棋盘,他收拢逃散的败军,一路朝着辎重队的营地跑去。可当他进入营地时,整个都傻了。营地灯火通明,几辆空车潦草地支起一片茅篷,四周既无鹿砦也无沟堑,连一个放哨的都没有,几十只灯笼静悄悄地放射着光芒。胡车儿下马在营内转了几圈,顿觉如坠冰窟,这是一个空营。
“郭嘉,你个该被马踢死的病痨鬼!”胡车儿在马上一甩辫子,愤怒地仰天大叫。郭嘉指派他来执行这个任务,果然没安好心,把他当成一个声东击西的弃子。胡车儿发泄完愤怒以后,忽然想到,贾先生一直陪着郭嘉,肯定能看穿他的阴谋,为何不提醒一下自己呢?
贾诩在宛城地位崇高,几次对曹军的战役都打得十分漂亮,让这些西凉将领佩服得五体投地。正是因为胡车儿对贾诩太有信心了,所以现在反而疑窦丛生。
“难道说,贾先生把主公卖给曹操,是为了给自己谋好处。现在好处到手,我等也就没了用处,索性借郭嘉之手……”胡车儿把辫子咬在嘴里,眼神凶狠地朝四周望去,心里却一阵冰凉。他原本不赞成张绣投曹的决策,只不过出于对贾诩的盲目信任,才未反对。现在信任动摇,原来那颗怀疑的种子转瞬间便成长起来,胡车儿越想越心惊,索性一拍大腿:“不行!我得告诉主公去!中原人实在是太狡诈了,还是早日回西凉去吧。”
在中原待了太久,胡车儿已经厌倦了这里的一草一木,十分想念西凉那辽阔的大地与蓝天。他松开牙齿,让散乱的辫子垂落下来,暗自盘算该如何说服张绣:“这么多兄弟都死了,主公应该会赞同我的计划吧。”
这时候,一柄铁剑悄无声息地从胡车儿身后的杂草堆里刺出来,直奔他的后心。胡车儿还沉浸在如何说服张绣的思考中,猝不及防,直接被剑贯穿了整个胸腔,剑头从前胸挺立出来。胡车儿一挺脖子,发出一声悲鸣,竟用肌肉把剑夹住,让袭击者无法抽出。只见他双辫飞舞,脑袋用力地朝后撞去,感觉结结实实地撞中了一个东西,而且让那东西受创极深。
周围的西凉士兵纷纷惊慌地跳下马来,朝胡车儿靠拢。他们看到,那个刺客被胡车儿一记头槌后摆,撞得满脸是血,只是死死握住剑柄不肯松手。这两个人前胸紧贴着后背,表情异常狰狞。
胡车儿一张嘴,已有鲜血溢出嘴角,可他还是勉强支撑着问道:“你是……贾先生派来的?”
“不是,我来自东山。”徐他冷冷地说,同时死命抓住剑柄。刚才那一下撞击,让他受创匪浅,至今脑子都嗡嗡的,说话都有些不利落了。
“哦,袁绍那边儿的。”胡车儿的表情稍微欣慰了一些,肌肉舒缓了一些,“原来不是贾先生……”
“如果你问的是那几个人的话,已经被我杀了。”徐他说着摆动了一下下巴。旁边立刻有士兵走过去,从杂草堆里拖出三具尸体,他们的装束与徐他差不多,都伤在咽喉处,腰间还挂着刺客专用的弩机。显然他们埋伏的比徐他要早,只不过后来者居上。
徐他突然感觉前头的这员大将升腾起一股强烈的气息,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生命力,只能被极端的情绪驱动。徐他觉得有点不太妙,试图拽动剑柄,可胡车儿牢牢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的身躯十分高大,瘦小的徐他难以撼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