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病大学

作者:颜凉雨

    恶战让所有人精疲力竭,却也让大脑再没余力胡思乱想,1班八个小伙伴以最快速度收拾好卫生,便盖着快递点缴获来的御寒衣物,在久违的温暖中,沉沉入睡。

    一夜酣眠,无梦到天明。

    翌日,小伙伴们在暖融融的米香中苏醒。这香味初闻恬静淡然,可久了,又有一种醇厚悠远的回味。它是如此的亲切,以至于让人产生出时空错置的恍惚感,仿佛正躺在自己卧室的小床上,沐浴着窗外明媚多时的阳光,垂涎着顺门缝飘进来的,厨房里母亲的粥香。

    七个人陆续睁开眼,一水不锈钢材质的桌案灶台锅碗瓢盆,用自身冰冷的光泽将他们拉回现实。

    唯一能够中和这寒意的,只有站在不远处灶口前的林娣蕾。

    塞着耳机哼着歌,勺子锅里拨一拨,活泼可爱,明媚轻快。

    最初的呢子大衣早被换掉,这阵子她一直裹着带着毛毛边帽子的羽绒服。参差不齐的短发被她别到耳后,露出白皙侧脸,在百叶窗透进来的光影里,透着那么的好看。

    七个男同学陆续坐起来,地铺空间有限,没人移动,于是这会儿就是个一字排开肩并肩齐眺望的集体造型。

    “有个女生,真好……”罗庚双眼放光,心驰神荡。

    向来走小资情调逼格路线的周一律早就看不惯他这样了:“你别一天到晚色狼似的。就你这个猥琐样,我是小地雷我也不搭理你。”

    “我说的都是心里话,怎么就猥琐了。”罗庚一脸不解,眼神正直而无辜,“有个女生在队伍里,又养眼,又暖胃,还总香扑扑的,就像屋里摆了鲜花。我赞美两句,发自肺腑,真心实意!”

    “哎我发现一碰上小地雷,你这语言表达能力突飞猛进啊。”哪有热闹哪到的乔司奇携弹幕强势插入,“我承认小地雷确实很好,但你也不能为了夸她就打击我们这些兄弟吧。啥叫有个女生真好,你让哥儿几个多伤心。”

    罗庚语塞,表情纠结,好像想跟乔司奇解释,又不知道该如何组织语言。

    “他的意思是说有个女生更有家的感觉。”王轻远领会了罗庚的精神,替他开口。

    乔司奇皱眉:“全男生就没家的感觉了?”

    “你可以试试,”王轻远耸耸肩,下巴朝林娣蕾的方向轻轻一扬,“想象现在那边煮粥的不是林娣蕾,而是赵鹤reads;。”

    乔司奇:“……”

    王轻远:“轻哼小曲,轻扭小腰,唇边含笑,目光温柔。”

    其他人:“……”

    王轻远:“感觉如何?”

    全体战友:“誓死保护小地雷!”

    二楼,韩餐后厨。

    赵鹤:“阿嚏——”

    黄默:“感冒了?”

    赵鹤:“没,鼻子忽然发痒。”

    冯起白:“有人想你了。”

    赵鹤:“……呵呵。”

    吴洲:“呵你妹啊,都说了让你问楼下借个面罩,这他妈一喷嚏口水鼻涕全进锅里了!”

    赵鹤:“你行你上啊!”

    吴洲:“我菜名接龙又没输。”

    赵鹤:“有能耐比掰手腕!”

    傅熙元:“大哥,有嚷嚷的工夫就多搅和搅和粥,我闻着好像都有糊味了。”

    何之问:“放葱可以去糊味。”

    赵鹤:“哪有葱啊。辣白菜行吗?”

    黄默走到窗口,于晨光中静静眺望远方——当男同学们自告奋勇要为你分担厨房辛苦,却最终用决斗方式选出执行者时,你就该知道,一场灾难要来了。

    尸潮爆发的第二十天,武生班小伙伴们不约而同都在清早煮了粥,楼上煮的白米,楼下煮的八宝——这天是腊八节。

    失去了信号的手机,唯一还在向前流动更新的只剩下时间和万年历。

    昼伏夜出毫无规律的混乱作息,和外界充满不现实感的恐怖环境,都在模糊着小伙伴们的五感,好像不知不觉就漂浮到了半空,只有在看见确切变动着的日期的时候,恍惚的心才会踏实下来。

    晚上六点,赵鹤、吴洲、冯起白与何之问,如约而至。

    楼下这边的宋斐、戚言、周一律和乔司奇,也已装备完毕。

    ——启程去格物楼的时间,就定在今晚。

    尽管昨日刚去了快递点,回来之后又打了那么一场,但小伙伴们再不愿意多等。或者说,客观环境也不允许他们从长计议。在这种随时可能有突发状况,甚至是死亡的生存战里,时间,就是生命。

    八个人全副武装,面罩,护目镜,武器,双肩包——赵鹤他们从宿舍逃出来的时候,也都背了书包。

    如果说一楼后厨仓库里有什么东西是最让小伙伴们惊喜的,那就是各种罐头了——午餐肉罐头、豆豉鲮鱼罐头、红烧猪肉罐头等等,每种都是按箱计。相比其他还需要烹饪的食物,罐头这种体积最小,密度最高,携带和吃起来最方便的东西,自然是长途远征必备佳品。

    除此之外,林娣蕾还给众人烙了一些饼reads;。也是便于存储又顶饿的东西,虽然吃起来有点噎,或许要多费些水。

    “其实如果顺利的话,一来一回最多两个晚上,没准一个晚上都行,”宋斐掂掂被迫塞得八分满的背包,有些哭笑不得,“不必要装这么多吧。”

    林娣蕾坚持:“有备无患。”

    宋斐无奈妥协,不过:“但愿用不上。”

    如果真等这些储备粮耗尽才能回来,那可真是西天取经了。

    可如果这些储备粮耗尽他们还没有回来呢……

    用力摇头,甩掉不好的想法,宋斐退到七个人的队伍里,冲着剩下的四个小伙伴道:“等着我们胜利的消息吧。”

    “无论能否找到收音机,”王轻远一字一句道,“都请你们务必要回来。”

    宋斐定定看着他,忽然咧开嘴:“但最好还是能找到吧?”

    王轻远回他一个笑,难得的调皮:“当然。”

    北风凛冽,夜正寒。

    空荡的校园静得可怕。无论主干道还是小路,举目所见,皆无人影。唯有路灯无声地亮着,却更添诡异,仿佛所有的人都在一瞬间蒸发了,只剩下空的路,静的楼,还有愈发冰凉寒冷的空气。

    八个人小心翼翼地藏在路灯阴影里,沿路向东,朝着院系楼区匀速前行。

    从食堂到格物楼,基本没有什么小路,都是修整得平坦宽阔的柏油路,不同路之间的区别无非是要么路过院系楼正门,要么路过院系楼背面,反正怎么走,都要经过鲁班楼、艺馨楼、求实楼等多个院系楼,方才能抵达位置在最里面的格物楼。

    宽阔柏油路的坏处就是不易隐蔽,好在路两旁都栽有大树,虽然叶子掉光了,但隔几米就一棵的粗壮树干,还是带给小伙伴们一些心理上的安全感,故而大家贴着树往前走。

    只是干走走不到目标区,别说格物楼,连最近的艺馨楼还差着好远呢,着实让人心累。

    唯一能让小伙伴们感到安慰的,就是一路行来没遇见任何丧尸。

    但人就是这样奇怪,越没遇见,越觉得忐忑——

    “你们说,”乔司奇将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剩下气息,“它们都藏在哪儿了?”

    “楼里吧,”回答他的是周一律,“跟食堂那些一样,外面一冷,就往楼里躲。”

    johns闻言心中笼罩起巨大阴影:“照你这么说,院系楼那边岂不是成了丧尸的汪洋大海?”

    “可能性很高。”

    “……”乔司奇觉得自己有点走不动了。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我倒是想快点扎进这片海。”宋斐说着说着,不自觉皱眉,半疑惑半吐槽,“以前怎么没感觉这条路这么长?我记得从宿舍过来也没多久啊。”

    戚言的语气淡淡的,慢条斯理:“你都是赶在上课铃响前的最后一秒狂奔而至,感觉不到路途遥远也在情理之中。”

    宋斐恍然大悟:“原来如……我用你解释了吗!”

    戚言不自觉扬起嘴角,满心愉悦。

    宋斐虽被吐槽得心塞,但转念一想,人家也没说错,自己当年还真是能多睡一分钟,绝不早起一秒钟,就算是系主任的课,也一视同仁,完全不搞差别对待reads;。后来戚言不知从哪里知道了,原来他不只对选修课敷衍,必修课也一碗水端平,于是单为端正他的学习态度,就不知道怼了他多少回。

    起初戚言可能是真想他好,后来估计发现无用,就全是为怼而怼了。反正朽木不可雕,出口恶气爽一爽也好。

    以前的宋斐觉得戚言纯属找茬。

    然而现在他懂了,那是一种眼睁睁看着你虚度时光却又使不上力的生气。

    “你说的对……”

    突然冒出的诚恳话语让戚言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不太确定地问了一声:“嗯?”

    宋斐索性直截了当道:“你说的对,我不应该那么混日子。”

    戚言黑线:“如果没记错,我最后一次说这样的话,好像得追溯到夏天。”

    宋斐:“道理太深奥了,你要给我时间去领会。”

    戚言:“……”

    戚言不知道宋斐突然抽了什么风,无意抬头,发现路前方左侧的几棵树之间扯着一条横幅,红底白字——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

    这种宣传横幅在校园里随处可见,旨在营造健康向上的校园精神文明风貌。

    难道是看见了这个?

    戚言抿紧嘴唇,否决了这个推断——此条幅都在这里挂了八百年了,日晒雨淋,褪色皱缩,实在不太像能够激荡人心的样子。

    但宋斐确实是在反省了。

    而且是在明知道极有可能被他吐槽的情况下,仍然坦坦荡荡地说了出来。

    相比之下,自己刚才的冷嘲热讽,就显得特不是东西了。

    王轻远说过的话,忽然在戚言脑海里闪了出来。

    虽然对方在当时就讲得很清楚,可直到现在,戚言才真正品出个中滋味。

    后方。

    赵鹤:“前面聊什么呢?”

    吴洲:“听不清。”

    冯起白:“好像说丧尸都躲楼里了,还有宋斐貌似在跟戚言聊夏天的回忆?”

    何之问:“夏天?他俩以前就认识?”

    冯起白:“鬼知道。”

    赵鹤:“他们班真的太奇怪了。”

    吴洲:“从那个李什么把锅砸下去的那一刻开始,他班再发生啥我都不会觉得奇怪。”

    何之问:“李鲸鱼。”

    吴洲:“嗯?”

    何之问:“他叫李鲸鱼。”

    吴洲:“你看,我现在听见这么奇怪的名字都没感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