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讲话时脸死寂一片,浑身一股阴郁之气,跟她平日的样子判若两人。李又维忽然想要拥抱他,最后终于放弃,无奈地拍了拍额头:“你就凭这句话就找上李天明了?”
“我没有别的办法。”
李又维问他:“你父亲为什么要卖画?为什么又要找回来?”
薛苑硬邦邦扔出去一句话:“你不用管这个,只要帮我找到就可以了。”
“但是李天明说没有那幅画,你信他?”
薛苑声音绷得紧紧的:“不知道。我不信又怎么样,我大概一辈子也无法证实了。”
李又维沉吟了片刻:“这却没错,他的确没有骗你,他没有那幅画。他并不是什么品格高尚的人,但这件事却没对你撒谎。要想别的路子。”
两人站在山顶上静静看着远方,直到最后一丝光消失在天际才踏上返回的道路。
车子在城市的街道穿过,街道两旁都是纷繁的光亮。薛苑想回去,李又维哪里会让,直接把开着车七拐八拐,最后在家古色古香的小楼前停下,然后不管三七二十一,拉着她进去。
仅仅从外观根本看不出这里是家饭店。里面处处典雅,一进门就可以看到巨大一幅山水画。
坐下后薛苑瞄了眼菜单,价格无不吓死人,或许是因为吃饭时间已过,客人并不多。两人坐在二楼的雅座里,正对着那幅山水;在另一侧也挂着一幅油画——吹着笛子跳着舞蹈的少年,后面跟着一群五六岁的儿童。
她的视线在这幅画上停留得稍久,最后干脆站起来,凑近了仔细看这幅画。李又维瞥她一眼,发现她手心紧握,目光罕见的专注,就说:“陈孟先二十年前的作品,《恶魔吹着笛子来》。这里的画很多,难得的都是真品,你吃完饭可以到处看看。”
“不是。”
李又维叠起手臂看她:“什么意思?”
薛苑跌坐回座位,气虚体弱地开口:“我不知道其他的是不是真品,这幅肯定不是。”
李又维闪出个说不清道不明的笑容,打起手机打了个电话,片刻有位袅袅婷婷的美女上楼走到他们身边,跟李又维一笑,目光暧昧的停在薛苑身上。
李又维笑眯眯的介绍:“这是这间饭店的老板娘,姓罗,这位是我的朋友薛苑,她刚刚说这幅画是赝品。明钰,所以我特来找你求证。”
薛苑一瞬间只觉得瞠目结舌,无论如何她也没有想到李又维的嘴这么漏风,并且那么快把饭店的老板找了过来。
罗明钰掩住嘴角笑:“薛小姐肯定是搞错了。也许薛小姐对我的店不熟悉,否则你就知道了,我店里的画怎么可能有赝品。”
薛苑抽了抽嘴角,扯出个勉强的笑容:“罗老板,这画不是赝品。完全是我搞错了,对不起。”
“你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李又维存心不放过她,“你言之凿凿的说这画肯定不是真品。我对你的审美一向很有信心,你说什么我都信,不妨也说给明钰听听。”
薛苑忽然光火,拍了一下桌子,震得桌上的茶杯盖“嗤”的打了个转,“李又维你到底要干什么。我说了我看错了还不行!”
她目光骤变,脸色青青白白难看得要死,胸膛急促的起伏;罗明钰起初一愣,但到底是商人的天性发作,笑着打圆场:“李先生,看来你的目光变了吗,这位薛小姐真是很有个性。你好好劝劝人家,女孩子本来就是要哄着的。”她笑着说完这句,自己退了出去。
薛苑气极难奈,跟在她的身后,抓着包就往外走。
都到了门口忽然身后传来冰冷的声音:“只要你今天走出这里一步,我保证你这辈子都找不到那幅画。”
就像上了锈的机器人,薛苑僵硬的转过身子,先是头,然后才是身子。
“坐下。”
薛苑心中纵容一百个不情愿,但李又维那张疏无笑意的脸让她相信他说的绝对不是空话,不得已,只有回到原座,木然的坐下来,挎包带翻了茶杯,水流了满桌,她也不管。
认识李又维到现在,他这人虽然言行轻佻,但在她面前多是笑容满面,像现在这样眉目俱冷的样子倒是第一次看到。
李又维目光里都是钉子,语气像教导主任训学生:“好端端的你发什么脾气!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我带你过来是玩的吗?罗明钰和她老公是什么人,每年有多少画都从她手底上流过!你要找的是画,是不会说话不会走路的东西,说到底还是找人。你别想得太天真了,只靠正规的途径怎么可能找得到!”
薛苑给骂得懵了,只觉得如梦初醒,讷讷说不出话,恨不得把头埋到桌子里去。
李又维看到话有了效果,语气也一缓:“所以说你就算念了两个大学还是个学生,一点分寸也没有。在这行里走,别的什么不知道都不无所谓,但是‘分寸’这两个字一定要知道。”
她抬起眸子,镇静地对上他的视线,回答:“我知道了。我一会去跟罗老板道歉。”
李又维这时才露出了一丁点笑意。
或许是因为李又维面子太大,薛苑大致说了那幅画的情况,罗明钰一口就答应下来,连原因都没问。她靠着柜台笑容妩媚的看她:“既然是你的要求,我会让人查一下资料。我这里经手的所有画,都有照片存档。但查起来费劲,可能需要一段时间。如果你还有其他信息,都告诉我。毕竟多一点信息多一条道路。”
薛苑完全同意她的观点,又说:“罗老板,方便的话,能不能再帮我打听一个人,那人叫庄东荣,当年这幅画就是交到了他的手上。那时候我太小,不知道他的身份和来历,只知道他那时候是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和这个名字而已。”
“庄东荣么?”罗明钰托着腮,“我没听过这个人。”
罗明钰说话做事爽快无比,薛苑忍不住心生好感。
“嗯,您没听过是正常的,”她彬彬有礼,“他应该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何况是二十年前呢。”
罗明钰笑着看她:“我记住了。有了消息给你打电话。”
薛苑向她深深鞠了一躬:“非常非常感谢您。”
“你这个孩子,多么多礼干什么,”罗明钰明明比她大不了几岁,口气却老气横秋,诡异的是老气的一点都不突兀,“真谢谢我的话,就跟我说《恶魔吹着笛子来》那幅画,你怎么会认为是假的。”
薛苑沉默了下,才说:“这幅赝品的水平非常高,成画时间相近。在没有原作对比的情况下,分辨真伪很难。但是陈先生早期的作品有个特点,他都会在在画里不引人注意的地方隐藏着自己的名字,用繁体。这幅画的左下角也藏了名字,却用的简体字,而且他写‘先’字,最后没有落笔是平的,没有那个弯勾;但这幅画里,那个竖弯勾非常明显。”
罗明钰仿佛第一次认识她那样盯着她看,末了又吩咐饭店的一个服务生去把那幅画取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