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总是在认识后才知道不该认识。
很多事情,总是在发生过后才知道错了。
很多时候,总是明知道错了还要继续错下去。
白考儿就是这样!
那个时候是1997年的年末,12月31日,天空阴雨绵绵的,一如她的心情。这糟糕的天气已经持续好几天了,这会儿居然还下起了零星的雪花,更没有一点转晴的迹象了。但这丝毫不影响人们出行的热情,长沙黄花国际机场人来人往,都是赶着元旦假期出门探亲访友和旅游的。
白考儿拿着机票的样子明显的有些彷徨,目光散落在人群中,脸上的表情透着隐隐的悲伤。她应该高兴才对,跟耿墨池约好了去上海度假,她没有理由悲伤的。
可是跟周围喜气洋洋的人们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一身黑衣,灰色方格围巾裹住了大半边脸,围巾上方露出笔挺的鼻梁和深陷的眼窝,衬得那双漆黑的眸子如深海一般幽暗,寒气逼人,仿佛目光落在哪里,哪里就会结冰一样。
为什么会是在机场呢?她在想。好象很多故事的开始和结束都是在机场,来来往往的嘈杂和冷漠中,人生的悲喜剧在这里一幕幕上演,或邂逅、或重逢、或生离死别、或擦肩而过……现在白考儿也徘徊在川流不息的机场,她忽然觉得很茫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到这,来到这又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什么呢?丧夫不过几个月就和别的男人私奔,这事如果传出去,意味着她又一次身败名裂的可能!
可是事已至此,她已经没有退缩的勇气,都已经答应他了,人也到了机场,临阵脱逃可不她是白考儿的性格。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天空阴沉得可怕,她无限惆怅的打量候机厅的落地窗外雪茫茫的世界,心里更加没了着落,觉得自己就象那些时起时降的飞机,如果没有人控,它们永远不知道下一站的落点在哪里,白考儿也在想她的落点在哪里呢?现在她是自由的,没有人控她,一切靠她自己的判断,下一站究竟是天堂还是地狱……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这一切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如果那天什么也没发生的话!
其实那天,几个月前的7月13日,是个很平常的日子,可越是平常越有发生不平常事情的可能,一点征兆都不会给你!那天白考儿在做什么?她在东塘的一家西餐厅和米兰、李樱之两个老同学在享受shopping后的美味大餐,三个人吃吃喝喝,有说有笑,热闹得不行。三个女人一台戏,这话真是没错。
那家餐厅的环境很幽雅,空气中弥漫着牛排、咖啡、红酒和各种香水的味道,混浊不清,感觉灯光都有点蛊惑人心,一个面容清秀的女孩坐在前台一架黑色钢琴前专注地演奏,曲子很熟悉,是卡朋特的《昨日重现》,弹得还不赖,有那么一点怀旧的味道。白考儿本来是很享受地斜靠在沙发上,翘着浴腿,举着香槟,兴致很好,讲起了大学时跟教授作对的种种趣事更是满脸放光,顾盼生辉,但当这首曲子一响起,她身体内的某根神经就抽搐了一下,没有原因,就象是被人扯了一下似的,很轻微,还没感觉到痛就消失了,如果不是后来这首曲子带给她无尽的悲伤和哀绝,她根本就不会想起这次似是而非的触动,如果一定要说预感,这也许是那天她唯一感觉到的异样,只是当时她并没意识到这点,愣了一会神,又恢复了跟同伴的谈笑风生,全然不知在毗邻的另一座城市灾难正悄然降临——
只是几秒钟!丈夫祁树杰驾着一辆白色本田义无反顾地冲入湖中,那么决然,那么悲怆,没有任何的犹豫,好象那是一件必然要做的事情,任谁都不能阻止。这真是例外啊,他这人平常做事就喜欢拖拖拉拉,有时候决定了的事,一遇到情况,马上又变卦,他好象从来没有很坚决地要去做过一件什么事,他整个人生都是犹犹豫豫的,如果硬要回想起来,那就只有两次还算是比较坚决的,一次就是四年前坚决地娶了白考儿,一次就是四年后的今天坚决地去死。
关于他的死,后来传出很多版本,有说是被人劫持谋财害命,有说是欠了债想不开寻了短见,还有人说是喝醉了酒发酒疯一不小心冲进湖中,反正说什么的都有,每天都有新的说法传出来,祁树杰在那些人的唾沫中不知道“死”了多少回。这恐怕是他没想到的,他这人虽然做事拖拉,为人却很谨慎,最不喜欢被人说三道四,也不喜欢处在风头浪尖,无论什么时候,他永远都选择退居幕后,真没想到他这么低调的一个人,死却死得这么轰轰烈烈,连从小出风头出惯了的白考儿都望尘莫及。而有关他死时的真实情况,却是后来警方提供的,据他们调查,那辆白色本田在湖边的树荫下停了整整一个下午,纹丝不动,不知怎么到了傍晚,路灯已经亮了,人们都到湖边散步纳凉时车子突然象暴怒的狮子般咆哮着开足马力飞腾而起,在空中划了个优美的弧线后,一声闷响扎进了湖水中。那个画面一定很壮观,就象很多汽车广告,疾速飞驰,追风赶月,行云流水般尽显完美,白考儿每在电视里看到那样的汽车广告,就想象祁树杰死时的情景,所以祁树杰在她的想象里也不知道“死”了多少回。
扯远了,还是回到事发的当天。车子冲入湖中后立即引来一阵惊叫,围观的人从四面八方赶来。救护车和警车也先后赶到。但都一筹莫展,因为车已沉入湖底,湖面一片宁静。仿佛什么也未曾发生过一样,湖水依然荡漾着迷人的波浪,夜风习习,繁星点点,很平静的一个夏天的夜晚。
接着警察开始封锁现场。一辆吊车开了进来,几个潜水员潜入湖中实施打捞。岸边一时间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凌晨四点左右,冲入湖中的本田终于浮出水面。吊车小心的将其吊向岸爆车门打开了,里面的人被抬了出来,祁树杰和一个女人湿漉漉的紧紧抱在一起。一个女人!看清没有,是一个女人!
全城轰动。
所有的人都在议论。
一男一女驾车驶入美丽的南湖,两人被捞上来时还手指扣着手指。
现场留有一封遗书,用塑料胶纸密封好了的,显然死者生前经过精心准备。那封遗书只有一句话:对不起所有的人,但别无选择,因为我们已生无可恋……
去他妈的生无可恋!白考儿的愤怒一度庚了失去丈夫的悲痛!什么叫生无可恋?他怎么就生无可恋了?他不数得挺好吗,有房有车有公司,朋友不算多也不少,下没有小却上有老,老婆漂亮又还算守规矩,唯一的缺陷就是婆媳关系有点让他烦恼,可这就让他去寻死吗?该去寻死的是白考儿,每次被他巫婆似的老妈指着骂时,她都气得想死,可是她不也没死,一直撑到现在吗?
“我早晚会死给你看!”每次在老巫婆面前受了气她都这么冲他吼。
可是老天,她还没死,他却先死了,平常做什么事总是他落在后面,怎么这一次就让他抢了先呢?到底是哪根神经搭错了,最后竟成了他死给她看?
白考儿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她“美满”的婚姻怎么走到了这个地步,现在哪怕是坐在机场,事情已经过去几个月了,她还是想不通一向对她言听计从的祁树杰怎么敢跟她开这么天大的玩笑,她一直当他是开玩笑,明知道是自欺欺人也深信不疑。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对她一向看不起的丈夫“刮目相看”,26岁就让她成了一个寡妇,这混蛋出手比她狠多了,让她连质问的机会都没有!你说他狠不狠?
鲁迅老先生说过,不在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中爆发,这句话应证在祁树杰的身上,就成了他没有在沉默中灭亡,他在沉默中爆发,他的爆发就是灭亡,谁说不是呢?
还是回到机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飞机都快起飞了,耿墨池还不见踪影,能不能等到他,白考儿心里一点底也没有。他不会失言吧?还是胆怯了?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也就不必冒这个险了,白考儿有些庆幸地想,这倒是个很好的结果呢。可是这么想,其实表明真正胆怯的就是她自己,她期待他的出现,又害怕他真的出现,心里乱如麻……正忐忑不安着,那却现身了,着手靠在侯机厅的门口抽着烟冲她笑呢。
他穿了件藏青色长风衣,里面是浅灰色的宽松毛衫,是同色的裤子,昂着头,斜着眼,样子潇洒得不行,只是眉宇间透着冷冷的忧郁,有点漫不经心。
“你的视力好象不太好,我冲你笑了半天一点反应也没有。”
“你才知道啊,我是高度近视。”白考儿拖着笨重的行李箱说。耿墨池接过她的行李箱故作惊诧状:“你带这么多东西干什么,准备嫁到上海去吗?”
“是有这个准备,”白考儿呵呵的笑,点点头,“听说上海男人是最适合做丈夫的,我过去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肯定没有。”
“何以见得?”
“全上海最优秀的男人就在你面前。”耿墨池厚颜无耻地说。
半个小时后飞机冲入云霄,两人在天上坐着说话。
“说实话,我等了你半天,以为你不来了。”
“我是不打算来了,”白考儿找空姐要了杯咖啡,瞅了他一眼,“可是转念一想,明天都是新年了,我没理由把今年的贞保存到明年。”
“嗯,有道理。”耿墨池表示赞同。
正说笑着,飞机好象遇到了气流剧烈地颠簸起来。白考儿本能地抓住耿墨池的手,还问他:“买保险没有?”
“没买,但我带了保险。”
“带了保险?”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耿墨池就附在她耳根低声说:“我带了***。”
白考儿脸马上就红了,气得说不出话。
“很难得呢,现在还有女人会脸红。”耿墨池看着她笑。
“你以为都象你脸皮那么厚。”
“我脸皮不厚怎么哄你上飞机?”
飞机还在颠簸,广播提醒乘客不要慌乱,说气流马上就会过去,可是飞机却颠簸得更厉害了,空气立刻紧张起来,白考儿闭上眼,死死抓住耿墨池的手,心想完了,还没开始就结束了。耿墨池一边握住她的手,一边紧紧拥住她火上浇油,“我们还真有缘啊,没想到死也要死一块。”
都这个时候了,他还有心思开玩笑!
白考儿被飞机颠簸得头晕眼花,胃也一阵阵的往上翻,她无力地靠在他的肩头悲哀地祈祷飞机千万别掉下去,她过去的人生已经一团糟,她不想连死也死得尸骨无存。可盛墨池这还不歇火,继续添油加醋:“哎呀,是太平洋呢,听说里面有很多鲨鱼,冬天寻不到食,估计都是饿着的,就等着天上掉飞机呢。”
他明摆着的是瞎说,飞机明明是连绵的青山,又没出境,哪来的太平洋呢。白考儿昏头昏脑一时没回过神,脸都吓白了,战战兢兢地问,“你会游泳吗?”
“抱歉,不会。”
“那鲨鱼吃你怎么办?”
“估计鲨鱼会先吃你。”
“为什么?”
“因为冬天出来寻食的鲨鱼大多诗的。”
她这才明白他是在逗她玩呢,马上忘了飞机颠簸带来的不适,反唇相讥道,“万一你遇上的是只母鲨鱼呢?”
耿墨池乐了,一脸坏笑,继续逗她,“那我会告诉她,我没带套子。”
白考儿先是一愣,随即笑翻了,往他大腿上狠狠揪了一把,疼得耿墨池“哎哟”一声躲闪不及……这是她的习惯动作,每每兴奋得忘了形就会狠拧对方的胳膊和腿,祁树杰生前就深受其害,特别是谈恋爱那会,身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害他大热天都不敢穿短袖,那可是她给他的甜蜜的痛呢。可是结婚几年后,她很少对他有这样的动作了,因为他太忙,两人聚少离多,也因为她对一成不变的婚姻生活变得麻木,早没了向对方表示亲近的冲动。白考儿知道在这个时候不应该想到他,可是她走到今天这一步不正是因为他吗?四年的婚姻,他已经嵌入了她的生命,即使现在他不在了,曾经生活过的点滴还是时常在脑海中浮现!
谁能想到,他说过那么多爱她的话,不厌其烦地用各种方式证明他的爱,最极端的方式竟然是和另一个女人横尸太平间,理由是为了给出轨的禸体赎罪,以此说明他的精神和情感永远忠于她,即使是在跟那个女人翻云覆雨,抑或是跟那个女人去死,他心里还是想着她,他对她的爱“至死不渝”!
叶莎!
那个女人叫叶莎!
白考儿在给丈夫认尸时当场昏倒,迷迷糊糊中听到旁边有人说起那个女人的名字。在此之前,她从未听说过有这么个人,这得感谢祁树杰成功地了证据,他跟那女人两年的私情,竟让她连头发丝都没找到过一根,是她太愚钝,还是他做得太干净,现在谁也说不清了,因为他已带着那女人沉入湖底,没有向任何人解释,也截断了任何人向他追问的可能。这对狗男女做得真绝!
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在太平间见到那个女人时的样子:虽然经过水的浸泡,脸部已浮肿不堪,但轮廓还在,而且看得出五官生得很好,闭着的眼睛眼线很长,鼻子高挺,嘴层苍白,嘴角还微微向上翘,可以想象她生前笑起来的样子应该很美……还有,她的头发是褐色的,零乱地顺着光洁的脸颊垂到胸口,脖子上挂着一根心形蓝宝石项链,应该价值不菲,在灯光的映射下发出盈盈的神秘而高贵的光芒,一如这躺着的女人,即使是死了,那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高贵却还在炽白的灯光下活跃,这女人很高贵!
白考儿简直要疯了!她从不惧怕活人跟她较量,却无法面对两个死人跟她进行无声的较量,事实上他们一定跟她较量了很久,现在竟以死来嘲讽她的麻木无知!
此后的很多天,她的脸色白得骇人,神智不清,别人说什么,她都象听不懂似的,瞪着一双空洞的大眼睛迷茫地望着周围的人们,一会发呆不说一句话,一会又咆哮如雷见人就骂,但她就是不哭,哪怕那双美丽的眼睛被愤怒烧得布满血丝也不见一滴眼泪。没人知道她心里想什么……
这会儿依偎在耿墨池身爆更没人知道她心里想什么。事实上想什么已经无济于事了,她已经跟这个男人在一起了,还要跟他去上海度假呢。为什么偏偏选择这个男人?难道就因为他是叶莎的丈夫?
不,应该不全是,她跟这个男人之间好象有着某种奇妙的缘分,葬礼那天,当她抱着丈夫的骨灰盒蹒跚着走出殡逸大门时,偏偏就遇见耿墨池抱着妻子的遗像走进大门。那张遗像在阳光下格外刺眼,一下就钉住了她的目光,那不是叶莎吗?
她死死盯着耿墨池,有那么一会,她竟象灵魂出了窍般说不出话,站在她
面前的那个男人是多么耀眼啊,一身黑西装,个头挺拔,仪表堂堂。可是他的脸!她惊异于他的脸!冷漠坚硬,傲慢无礼,丝毫未呈现出常理中应该表现出来的悲伤,让人很有点怀疑他跟死者究竟是不是亲属关系。
听说那是上海某乐团的首席钢琴师,还会写曲子,很有名,经常在外演出,电视里也经常可以看到他的演奏。他跟他妻子叶莎共同创作并演奏的一个什么系列曲在国际上获过奖,两人琴瑟和鸣,婚姻幸福得比他们的曲子还打动人心。的确是很“幸福”,妻子死了,丈夫的脸上冷得结了冰。
但白考儿直觉地意识到,他的冷漠事出有因,或许是出于对卖弄悲伤和故作痛苦感到厌恶才把爱和恨都深藏起来的,别人看不到,她可以看到,因为她也是这么做的。她不屑于做那种表面上哀痛的样子,早在太平间看到丈夫和那个女人横尸在她面前时,她就象被人掐断了脖子似的失去了悲伤的力气。如今一切已成定局,丈夫的骨灰就在她怀中,一切的爱和悲都已灰飞烟灭,她的心突然呈现出从未有过的平静。此刻站在殡逸大厅门口的石阶上,她的表情就是平静的,甚至是木然的,她仰起头张望院里的树叶和阴暗无边的天空,仿佛在寻找茫茫宇宙丈夫的亡灵,心里却在叹息,再见了,祁树杰,既然你要如此结束,什么哀伤愤恨的话都是多余的,你尽可放心,我发誓我会用最快的速度忘了你!
耿墨池显然也认出了祁树杰的遗像,长长的瞥了白考儿一眼,感觉她一身寒气,脸上罩了层雾般表情模糊,黑色长裙裹着的身子让她显得过于瘦小,大热天的,她竟象站在冰天雪地的风口一样从里到外地着。但是她的脸!他也惊异于她的脸!居然看不到悲伤,平静得就象参加一个不怎么熟的朋友的葬礼,她怀中抱着的不是丈夫的骨灰吗?她缘何能如此平静?
听说她是个很著名的配音演员,给很多名片配过音,还演过话剧,现在是电台一个深夜谈话节目的DJ,她的声音连同她的名字随着电波在这座城市的夜空广为人知。叶莎生前就很喜欢听她的节目,可是几分钟后叶莎就将化成灰烬,而眼前的这个女人还活着,她是祁树杰的妻子,她还活着!还活着!
于是他走向她,走向一个可以预见的开始。
她也走向他,走向一个不可预见的结局。
现在呢,这对各自丧偶的男女就一起坐在飞往上海的飞机上,谈笑风生,却又各怀心事,对方的心里想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感觉痛快。想想都痛快,祁树杰大概做鬼也没想到自己尸骨未寒,深爱的妻子就和让他禸体出轨的女人的丈夫出轨了,云朵一片片地在窗边飞过,也许此刻他正坐在云朵上看着这一切呢。
他会看见什么呢,瞧,让他禸体出轨的女人的丈夫正和白考儿在众目睽睽下打情骂俏呢,两个人一会低声耳语,一会放肆大笑,亲热得好象他们已经好了几个年头了似的,其实老天作证,几个月前他们还是陌生人!
“我觉得我们好象有点无耻。”白考儿忽然说。
“本来就无耻。”耿墨池答。
“那我们干嘛还在一起?”
“不在一起怎么显得我们无耻呢?”
“我们非要这么无耻吗?”
“我们要不这么无耻,怎么能得到大家的公认呢?”
“公认?公认什么?”
“公认我们无耻啊。”
“呵呵,”白考儿笑得肩膀直耸,又拧了把耿墨池的大腿,“你这无耻的!”
耿墨池疼得呲牙裂齿,一把搂过她的脖子装作要掐死她,“我要不无耻,怎么能衬出你的无耻呢……”
飞机最终平安地降落在上海虹桥机场。
一走出机场,白考儿就变得沉默不语了,一路上强装的轻松瞬间消失殆尽,这个时候的她明显的有些心虚,脸色发白,身子发软,走路都要耿墨池扶。“没这么严重吧?你没坐过飞机啊?”耿墨池拥着她走出机场觉得好笑。
白考儿没理他,她忽然虚弱得说不出话,的失落感让她不知所措。走出这一步,你就没有回头的余地了!她在心里告诉自己。
耿墨池叫了辆车,把她扶进车内。已经是夜幕降临了,大上海的繁华在车窗外一览无余。耿墨池先把她带到一家酒楼里吃过饭,然后再打辆车直奔自己的住处。“你在上海有房子?”白考儿打起精神问,吃了饭,她的脸上恢复了些气色。
“我真正的家其实就在上海,当然会有房子。”
“那你怎么老往长沙跑?”
“长沙有你啊。”耿墨池哄她。过了一会又说:“叶莎是湖南人,她一直不喜欢上海,一直待在长沙,没办法,我只能两头跑了……原以为再也不用跑了,没想到还是要跑,看来我跟湖南是真的有缘……”
“听说你的工作单位也在上海。”
“是,我的生活圈子都在上海,”耿墨池望向车窗外,一张脸在灯光的映射下忽明忽暗,“为了叶莎,我才将自己的安排在长沙,但感觉还是象个过客,跑了这么多年,始终没有家的感觉,在上海就不一样了,感觉空气都亲切。”
“强龙斗不过地头涩看来我不敢得罪你了。”白考儿直叹气。
“你明白就好,现在是我的码头,你敢得罪我!”耿墨池笑着搂紧了她。
他的住处离市中心有点远,环境相当好,车子一驶进小区周围的一切都安静下来,四处都是绿树环绕,一栋栋灯火通明的住宅楼掩映在绿树丛中,白考儿问他住哪栋,他说还在前面。车子最后停在一排欧式风格的低层楼前,白考儿下车一看就知道这房子价格不菲,复式的结构,阔气的大阳台,米色大理石外墙,家家户户都有绿色的落地大窗,典雅中显出格外的盛气凌人。早就听说上海的房子很贵,普通工薪阶层能住个七八十平米的就很不错了,能住上这样两百多平米的豪宅绝非等闲之辈,这让白考儿开始猜测他的身家,冷不丁冒出一句长沙话:“你有钱撒,住这么好的房子。”
耿墨池闻言呵呵直笑,牵她上楼道:“所以你不必担心我会因为没钱而把你卖哒。”说的竟也是长沙话,很难听,逗得白考儿哈哈大笑。
306。这是他的门牌号。他掏出钥匙开了门,非常绅士地做了个“请”的姿势。白考儿又是笑,乐呵呵地进了门,可是前脚进去,灯都没开,那就从后面一把抱住了她,扳过身子,将她贴在冰冷的墙上疯狂地吻她,“我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好高兴你能跟我来上海……我想……”他话还没说完,就迫不及待地解她的衣服,把手伸到她的胸衣内,意乱情迷。
“没办法,我横竖是贞节不保了。”
她咬着他的耳朵吃吃地笑,含糊地抱怨,“你这人怎么……”
“直奔主题是吧……”他在黑暗中也笑了起来,口齿不清地答,“没办法啰,这是人类永恒的主题呢,我不想跑题……”说着将她整个的贴住自己胸口,两人手忙脚乱很快失控。
当一切平静下来后,两人在黑暗中拥抱了一会就进浴室冲凉,从浴室出来两人各自换上睡衣钻进暖哄哄的被窝,耿墨池靠在床头抽烟,若有所思地打量闷不做声的白考儿。
“干嘛心事重重的?”他看着她说,“其实既然已经走出这一步了,你就没必要还背着包袱,干嘛跟自己过不去呢,放松一点,对自己好一点,爱是不需要在乎别人说什么的……”
“你真的不在乎?”
“我的字典里没有在乎两个字。”
“那你也不会在乎我啰?”白考儿一针见血。耿墨池别过脸盯着她,若无其事地吞云吐雾,姿态优雅,表情却很冷漠,“你要的‘在乎’是什么?要我娶你还是要我整天甜言蜜语地哄你?告诉你,我一样都不会!”
白考儿感觉自己在坠落,坠落,一直坠入深不见底的深渊,刚才还得死去活来,转瞬间就翻脸不认人,这个男人实在是冷酷得可以,但她不想在这个时候表现出自己的懦弱,强装镇定冷笑道,“你放心,我不会赖着你的,但我还是要提醒你,在你毁灭别人之前,有可能先毁了自己!”
“早就毁了!”
耿墨池叫了起来,刹那间眼中寒光直射:“在他们沉入湖底的时候……”声音嘶哑空茫得象来自狂风呼啸的山谷。
一句话封了白考儿的口。
可怕的沉默!
“谢谢你的提醒,”她沉思良久心在滴血,感觉被这个男人撕得皮开肉绽,脸上却笑着,“原来我们都已经毁了,这样很好,一切从头开始,很纯粹的开始,就如很纯粹的毁灭一样。”
“是啊,这正是我想说的嘛。”
耿墨池也笑,表情象放电影似的一下就跳过去了,方才的冷漠狂暴瞬间又不见踪影,白考儿惊讶地看着他,这个男人会变脸!他很会找台阶下,话还没说完就一把抱住她,嗅着她发间的芬芳,目的明确,又要开始人类的主题!
“别,别,你不觉得我们有点过分吗……”她迟疑着说。
“没办法,谁叫我们这么无耻呢?”耿墨池答。
老天啊,谁能告诉我为什么,眼前的这个男人怎么如此令人心动,虽然她还是无法摆脱那种心虚的感觉,虽然此刻两人是**相对,虽然她还是看不清他眼中闪烁的目光后面是什么,但有什么办法,正如他说的,已经毁了,那就毁得彻底点吧,最好粉身碎骨连渣都不剩!可是泪水还是顺着她的眼角淌了下来,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宛如窗外沉沉黑夜整个地压倒了她,因为从这一刻开始,她的人生已经改写,一个已经被毁灭了的人的人生,注定了不会是一个好的开始,至于结果,更是茫茫无际,黑暗无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