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风进了老家门,四婶没有接他手中的提包,伸了头还往门外看。夏风说:“娘看啥的?”四婶说:“白雪呢,人没回来?”夏风说:“她回来干啥?!”气咻咻到他的小房去。四婶垂了手呆了半会儿,忙踮着脚到夏天智的小房,一把夺了正画着的马勺,说:“你就只会画马勺,你前世是担尿的还是卖水的?”夏天智卸下眼镜,嘴被画笔备了各种颜色,问:“哎?哎?!”四婶说:“夏风独独一个人回来了,肯定和白雪又闹翻了。”夏天智就来了气:“结婚不到三天两头,说闹翻就闹翻了,那以后日子咋过呀!”四婶说:“你倒比我还火?你给我问去!”夏天智说:“要问你去问么。”四婶又踮了脚到夏风小房,探头一看,夏风已经在床上睡了,叫道:“夏风,夏风,你给娘说为了啥嘛,你也是快要做爹的人了,还闹个啥呀?”夏风不吭声,再问也不吭声,老太太就坐到院中的捶布石上抹眼泪。
院门咚地被踢开,是夏雨回来了,四婶张口大骂:“你要把门扇踢坏呀,你是兵痞还是土匪?!”夏雨说:“娘咋的,一个人哭哩?”四婶一把拉夏雨坐下,悄声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夏雨说:“娘你偏心,我没个媳妇,没见你操心过,我哥有媳妇也快有娃呀,你还为人家落泪!”四婶捂了他的嘴:“喊叫那么高声让你哥听着呀?”夏雨说:“你叫不起我哥,我叫他去。”便进了小房,连说带拉地把夏风弄出来了,要夏风跟他去万宝酒楼上耍去。四婶说:“你在那里赌博,还让你哥也赌呀?”夏雨说:“一有爱情就会忘了赌博,一赌博也就忘了爱情的!”
兄弟俩来到酒楼,楼下餐厅有两桌人吃饭,划拳声很大。上得二楼,将东头那单间门一推,里边一股浓烟先扑了出来,浓烟散去,四个人在那里搓麻将。夏风认得有丁霸槽,有上善,有西街的顺娃,还有一个不认识,黑胖子,一脸的油汗。相互问候了,丁霸槽说:“夏风哥你来替我,我这几天像是摸了尼姑的×了,手气臭得很!”夏风就坐下来玩了三圈。三圈竟扣了两回。夏雨说:“真是说了个准,我哥情场上失意了,赌场上就得意!”上善说:“夏风能情场上失意?”楼下的街面上有人喊:“上善上善!”上善推开窗一看,说:“是团干呀,上来上来,玩两把!”楼下的人说:“你下来我说个事儿。”上善下去,过了一会儿上来,头蔫耷了。丁霸槽说:“说什么事?”上善说:“团干要结婚呀,请那日去吃酒,这可怎么办?”夏风说:“让你去吃酒就拿张嘴去吃么,还怎么个办,你是不是给我们显派呀?”上善说:“你不知道,乡上干部结婚,去了能不拿红包,拿红包百二八十的能拿得出手?”已无心思再玩,告辞了大伙往村部去了。
上善一进大清寺门,金莲从院角的厕所里正好出来,给他做了个手势。上善一时不明白,近去说:“咦,今日穿得这么俏扮,谁给买的?”金莲低声说:“你跑到哪儿去了,到处寻不着!正开两委会哩。”上善吐了一下舌头,说:“天,把这事忘了!”两人就悄声走到会议室门口。金莲进去了。再是上善猫着腰也溜进去,就势坐在靠门边的条凳上,拿过条凳上的一张报纸,半遮半掩地看。君亭话没有停顿,只是咳嗽了一下,继续说:落实生产责任制以来,村里的一些集体提留款、牲畜农机具作价款、责任田、机动地、河堤、河滩芦苇地、果园和砖场等承包费,都没有做到按时兑现。除此以外,落实生产责任制前的“三角债”,至今也没有得到彻底的清理。还有尾欠的机耕水费,农业税收任务,粮差价款,这部分资金还在个人手里,使一些村的集体事业办不了,正常业务不能支付,发展下去,将会严重地影响清风街集体经济。造成上述问题的根源:一是人民群众的集体观念淡薄了,国家利益、集体利益向个人一面倾斜。自己富了就忘了国家和集体,应负担的义务不愿履行。比如,集体的财产、资金长期使用不按期兑现,作价分到集体的牲畜、农机具户,有的已使用了六七年,有的早已卖掉,靠集体经济发了家,但至今还欠着集体的。二是我们干部自身对此项工作重视不够,没有果断加强有力的措施,工作流于一般号召,一拖再拖,拖空了集体,拖小了权威,拖大了工作量,拖重了个人负担,致使集体事业无力办,民办教师、现役军人、五保户、干部工资等正常业务不能支付,逐渐出现了集体穷,个人富,集体金碗无饭盛的局面。根据乡政府的九号文件精神,凡是个人欠款累计在500元之内的,必须在年内全部还清。500元至1000元之内的,必须在两年内全部还清。1000元以上的必须三年内全部还清。对分期偿还户,村里要与他签订还款协议书,协议书必须以物质抵押或个人财产担保的形式签订。签了协议的人自签订协议之日起,对签订金额按银行贷款最高利益计息,对不履行协议者可加罚30%的预息,或起诉至法院依法解决。对规定数额内应还而不还,或应签协议而不签的,村方可以拿其牲畜农具以物顶债,在不影响生活的情况下,也可以拿粮或收回责任田,也可以按以上办法起诉法院依法解决。对尾欠的机耕费,水费,农业税,任务粮差价款的,不论其欠款额度大小,必须在年内还清。对牲畜、农机具作价至今分文未还的,这次一定要收回,并按作价额每年收10%的使用磨损费。对还了部分但未还完的,这次要令其限定时间还清,限定时间最晚不得超过年底,超过限定期,集体可以无偿收回。对转手卖掉至今还欠集体款的,这次要限其在最短的时间内还清,否则从拿农具之日起,按作价额随银行贷款最高利息走,或国债款兑现,或依法解决……君亭的讲话远远比不上夏天义,夏天义的本事是能将道理用本乡本土的话讲出,再严肃的会都能惹起大家的笑声,好多人就把听他讲话作为享受的。君亭就不行了,他没有废话,也没有趣话,一字一板,听得大家头皮发木。会场上一半人都眯了眼睛。眯了眼睛是有人还在听着,有人就彻底地打盹了,叼在嘴上的纸烟便掉下来,或是头突然撞着了桌沿,一个冷怔醒来,一边擦口水,一边看看周围。君亭依旧在讲话,讲着讲着,并没有停歇,也没有转换口气,说:“这么重要的会议有些人没有来,是没通知到还是通知到了不来?,上善你是会计,谁不来都可以,你不应该不来吧?”上善正在看报纸,报纸上的文章差不多都看完了,就把报纸提在鼻梁上,眼睛从报沿上看出去,看见了会议室墙上趴着的一个蜘蛛,蜘蛛的背上好像有图案,他以为君亭还在讲收回欠款的事,话声从这边耳朵进去了又从那边耳朵要出去,快要出去了,觉得君亭在说到他上善了,忽儿怔住。他说:“你在说我?”君亭说:“你怎么就迟到了?”上善说:“啊,我来开会走到半路,乡政府突然把我叫去了。”君亭说:“又有了啥事?”上善说:“会后我给你汇报。”君亭说:“乡政府就知道给咱压活!”又开始他的讲话。
上善又看着墙上的蜘蛛,觉得蜘蛛背上怎么会有图案呢?他站起来走近了墙,看清了图案是张人脸相。他说:“蜘蛛背上有人脸!”许多人都近来看了,说:“真个呀!”君亭就停止了讲话,也过来看,觉得奇怪。上善说:“蜘蛛蜘蛛,是知道了的虫,君亭你讲的这些事情它都知道了!”君亭说:“胡扯!”伸手去捉蜘蛛,蜘蛛却极快地顺着墙往上爬,爬到屋顶席棚处,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