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了?皇帝陛下看着那个顺着风雪之势,化作一片灰影,将将掠过废园宫墙,向着皇宫正南方向疾驰的儿子,眉头微微一皱,唇角泛起一丝情绪复杂的冷漠笑意,明黄龙袍双袖一振,顿时变作一道模糊地黄色影子,瞬息间随着范闲地身影消失。
寒宫的半空之中,范闲双手自然地微垂于身体两侧,疾速而异常自然地随着风雪地去势飞掠,变成了宫中檐上,墙上的一道灰影。
先前废园之中,他做出了幼狮搏命的姿态,却是反身就走,拼尽一身修为,遁入天地风雪之中,要逃离陛下的身边,他的心里没有一丝屈辱的感觉,皇帝老子是大宗师,是大怪物,总之不是人,打不过一个不是人的家伙,是很正常的事情,明知道打不过,还要留在那里拼命,那才叫做愚蠢。
隔着衣衫感受着风雪之中的微妙变幻,范闲的身姿异常美妙,如一只耐寒的鸟儿自由飞翔着,在空中时不时改变着前行的方向,画出一道道美妙的弧线,偏生速度却没有丝毫降低。
安静许久的皇宫,已经是晨起的时光,偶有扫雪的太监仆役,瞥见了半空中那一掠而过的灰影,却都只以为自己眼花,因为世上没有什么人能够飞那么快。
范闲自由而自在地飞掠着,在阴晦而安静的皇城里飞掠着,每隔七八丈的距离,便会在那些檐角或是墙头上微微一点,身形毫无滞碍,又入另一宫中,这等身法,这等速度,实在是人间向来未见。
一滴汗珠从范闲的后颈滑入背后,这一番全力施展的飞掠之术施出,并没有耗损他太多真元,借天地之势,遁天地之中,已得天地之妙,在半空中飞掠,反而让他的心境平和下来,体内两个周天的循环也开始温存起来,一点一滴地修补着他在陛下威压之下造成的缺口,而那个无名的法术功诀,似乎也在这天地和谐的氛围之中得到了最充分地发挥,让他回复的速度越来越快,状态越来越好。
脚尖点过檐角一处石兽头颅,却是点兽嘴里含着的铜铃铛都没有惊动,范闲飞于半空宫殿之上,俯瞰着大地,宫里的人们,格外有一种飘然欲仙,凌视苍生的感觉,尤其是那些或烧水或扫雪的人们,竟是没有一个人能够发现天上有人在飞掠,这种感觉很是奇妙。
可是范闲后背的汗依然在流着,因为他此时虽然将全副心神都融入了此等和谐境界之中,也不会动念回头去看。可是他依然能够清楚地感受到。一股强大的,隐而未发地威势,正不快不慢地缀着自己,就像死神地脚步,虽然缓慢。却永远无法摆脱。
没有想到自己的速度已经提升到如斯境界,可依然没有办法甩脱身后的皇帝陛下,范闲的双瞳微缩,向着南方远处高大的皇城下门闯了过去。
自皇宫西北角废园处,范闲轻身而脱,一路向南,很奇怪地是。他没有选择最近的北宫门或是那些宫墙翻掠。
他在宫里与皇帝陛下谈判这么久。自然是有所凭恃,这一对父子二人都很清楚眼下的情况是什么,范闲承诺陛下,这只是一场二人之间的战争,而皇帝陛下为了大庆的千秋万代,也只将皇者的威压施加在范闲一个人的身上。
只要这一次范闲能够逃走,至少天底下会安静很多年,为了那些隐在天下各方地筹码,在杀死范闲之前。皇帝陛下不会对那些范闲地部属动手,这便是天子一言,驷马难追的意思。
而皇帝陛下不会允许自己的帝国内,一直隐藏着一个可以威胁到自己的势力存在,所以他今天必须杀死范闲。
可是……范闲没有出宫。虽然皇宫那些封住四面八方。朱红色高高的宫墙号称可以拦住世间任何的九品强者,可是当年五竹叔引洪老公公出宫。已经证明了这座宫墙,对于真正站在人间顶峰的强者,并不是天险,更何况对于范闲这个自幼便在飞掠之术上下了无尽苦功的人物。
范闲一路向南,始终向南,在幽深落着雪的皇宫里一路向南,他掠过了漱芳宫,掠过了含光殿,掠过了破落地东宫与广信宫。他看见了很多人,而皇宫里没有任何人看见他。
他掠过了三座正宫,六处别院,看见了七十二位女子,终于翻掠上了整座皇城内最为高大的太极殿。
高耸的大殿上方,向来没有什么人来过,除了开国时新修之时,那些工匠或许在上面曾经忙碌,据闻当年修这座大殿时,还摔死了两个人,最后还从大魏朝里请了天一道庙门的人来平息怨魂。
今日的太极殿,黄色地琉璃瓦上覆盖着一层厚厚地积雪,两种颜色极有美感地混在一处,就像是极常华美的衣料,让人不忍破坏。范闲此刻却没有丝毫赏雪地时间和心情,他顺着太极殿中端直接向着高处飘去,脚下虽然湿滑无比,却无法让他的身体有丝毫偏斜。
一掠而上,脚尖踏上太极殿中端高高耸起的龙骨,范闲凌风而立,身遭尽是飘雪,衣袂呼呼作响。他此时站在皇宫的最高点,正面是极其雄伟的皇城正门,身周是看上去显得无比低矮的宫墙,甚至可以看见大半个京都城,都陷在一片蒙蒙的风雪之中。
不知道若若出宫后现在在哪里,不知道婉儿她们是不是已经离开了京都,范闲站在皇宫的最高处,眯着眼睛看了看远处的京都重重民宅叠檐,然后等到了身后那抹明黄身影的出现。
范闲没有转身,眼眸里闪过了一丝十分强烈的失望之色,因为他一直等待着的声音没有响起,等待中的变化没有发生,整座皇宫依然是一片安静,尤其是这座雄伟大殿的上方,除却他与身后的皇帝陛下外,便只有风雪,什么都没有。
范闲顺着殿上的琉璃瓦滑下了去,虽然风雪中大战紫禁之巅想必是一个极有看头,极为尊严的搞法,但在范闲看来,人只能有尊严的活着,而无法有尊严地死去。
灰色的身影和明黄色的身影,几乎同时轻飘飘地落在了太极殿前的厚厚雪地里,停住了身形。
皇帝站在太极殿的长廊之前,身后便是那幽深的正殿之门,往日里他就在这座宫殿之中召见群臣,掌控天下无数子民的生死存亡,而今日他却是孤伶伶地站在这里范闲站在殿前的广场中间,身边尽是一片厚雪,他看着远方正对着的厚重的皇宫城门,微微眯眼,不知道是不是觉得自己没有力量冲破那座宫门。他缓缓地转过身来。看着皇帝说道:“其实什么事情发展到最后,就只是像两个野兽一样撕咬。”
皇帝沉默,表情冷漠,他看着范闲,就像看着一个死人一样。此时君臣二人终于停止了完全超乎世人想像地飞掠追逐。安静地站在了殿前,也在万千子民们地眼前,现出了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