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

作者:猫腻



    酒过三巡,几人闲聊着这些年来在各自位置上做的事情,杨万里讲着那些白花花地银子是怎样变成了大江两旁的巨石和土方。成佳林讲着他在知州任上怎样保境安民,怎样通过小范大人的帮助,将那些盐商皇商收拾的服服帖帖,怎样替师母筹措银子进入杭州会,帮助了多少贫苦的百姓。史阐立则含笑讲着在天下的见闻。以及那些青楼凄苦女子如今的稍微好过些地日子。还讲了一件趣闻,据说在某些抱月楼的后阁里。如今竟是供奉着小范大人的神像,因为小范大人保佑了很多姑娘的生命和安全……

    此言一出,除了史阐立自己外的所有人都把酒喷了出来。

    三人虽都是在闲聊自己的事情,其实都是和范闲有关的事情,讲的都是范闲这一生做的一些利国利民的事情,范闲不是个圣人,只是个凡人,自然也是高兴了一些。他含笑望着这三人,停顿半晌后开口说道:“万里这些天一直住在府里,反正他在京都里也没有正经家宅,佳林你家眷还在苏州,干脆也搬府里来。”

    门师一开口,三人同时安静了下来,放下了手中地筷子,看着他。

    “苏州家里的事情,我有安排,你不要担心。”范闲望着成佳林温和说道:“把这段日子熬过去就好。今儿喊你们来,就怕你们对朝廷心有怨憎,对我心有怨憎,反而害了自己。”

    他苦笑了一声,说道:“当然,如今看来,季常那边是用不着我去管了。”

    “不过你们清楚,我对你们向来没有别的要求,不过是那八个字,所以朝廷即便想从你们身上抓到我的罪状,那也是没有可能的事情,季常那边他有自己的考虑,但想来也不会无中生有的出卖我。”范闲的表情平静了下来,缓缓说道:“你们四个随我在天下为官,但那是太平时节,所以需要你们出力。而如今天下并不太平,所以需要你们隐忍,我知道你们想帮我,所以私底下还去找了一些交好的同僚,但以后不要这样做了,我的事情,不是朝堂官员们能解决地问题。”

    成佳林苦笑着应下,他们都记得清楚,当年他们外放的时节,范闲给他们留的那八个字——好好做人,好好做官。

    “如今既然做不得官,那便老老实实做人。”范闲的眉宇间有些隐痛,陛下将自己身边所有人都打落了尘埃,着实让自己左顾右盼,有些焦头烂额,这一手着实是太过狠毒。

    家宴之后,杨万里与成佳林自去后园寓所休息,范闲把史阐立留了下来,他千里召史阐立回京,自然不是为了只吃一顿饭这般简单。书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史阐立再也不用掩饰什么,愤怒地把侯季常骂了一通。

    范闲摇头说道:“季常终究只是一个读书人,一个官员,哪怕现如今才学会钻营。又哪里知道他犯了个大错。”

    史阐立心头一寒,他知道门师太多秘密,自然知道门师不是一个简单的权臣而已。门师地力量更在权位官位之外,侯季常地背叛,实际上是激怒了一位黑暗中的君王。

    “不要担心我会杀他,我没有那个闲心。”范闲微垂眼帘说道:“我让你查地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东夷城和北方都没有异样,和表面上的战火毫不冲突。”史阐立先补了一句,然后认真回答范闲地问话,“您要查的宫典出京一事,确实有些蹊跷,枢密院在两个月前向南诏方面发出一封调令。只是密级极高,楼里也只是探到了风声,如今没有院里的配合,很多消息都只能触到表面。”

    “南诏?那里有什么问题?”范闲皱着眉头问道。

    “叶帅地公子就在南诏前线,依朝廷惯例,南诏如今并无战事,新主继位已满三年。那一路边应该折半回京述功……”史阐立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按时间推断,这时候就应该已经到了京都陛见,然后分还各大营,然而那一路边军始终未到。”

    “你的意思是说……他们有可能去了西边?”范闲的心头一震,忽然想到一个极为可怕的可能,摇头说道:“这么大的军力调动,怎么可能瞒过天下人去?”

    “若一开始的时候,我们把注意力放在南边,哪怕是渭州南线。有关妩媚她们的帮忙,或许就能查出动静。”史阐立自责说道:“只是抱月楼这几个月一直注意着京都,东夷,北齐三地,对那边的情报梳理不够仔细。”

    “不关你的事情,是我点地重心。”范闲有些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自言自语道:“叶灵儿他哥哥……这厮长年不在京都,我都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按时间算来,如果南诏边军真的回拔,过京都而不入。若真的是往西去……岂不是已经到了定州?”

    范闲抬起头来,深深地吸了口气,眼眸里充满了不安与疲惫,他知道自己犯了一个大错,只不过这些月自己一直被软禁在京都。监察院又在言冰云的看管下。只靠抱月楼,确实无法准确地掌握庆国的军力调动。

    “宫典离京。前去定州召世子弘成归京……带走了一万京都守备师和两千禁军。”史阐立提醒道:“这是先前就查出来的事情。”

    “这我知道。”范闲的心里生出一股挫败地情绪,手掌轻轻地拍打着书桌,叹息道:“只是怎么也没有想到,陛下居然手笔这么大,居然远从南方调兵过去,横穿千里,大军换防,难道他就不怕天下大乱?”

    史阐立听明白了这句话,身子一寒,强行平静分析道:“对朝廷而言,南诏新主年幼,国内权臣多心向大庆之徒,根本不用提防,留了一路半边军在南足矣。而燕京城和北大营应付北齐和东夷城的状况,虽然看上去因为当年叛乱的后续影响,北大营无主事之帅有些影响,但实际上也没有什么危险……所以对陛下来说,只要能够平定西凉,天下再无乱因,他便可以全力准备北伐之事了。”

    “平定西凉,是要对付草原上的那些人……”范闲的眉头皱了起来,轻轻地叹了口气,知道自己还是被皇帝老子算的死死的,终究没有翻过对方的掌心,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感和失望充溢了他的身体,让他木然地坐在椅上,无法动弹。

    他终于知道了为什么陛下对于北方地战事保持着如此冷漠的态度,丝毫不因为北齐与范闲之间可能的勾结而愤怒而警惕,原来皇帝陛下早就已经理清了自己这个私生子可能做出的举动,而将所有的精神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到了西方。皇帝陛下根本没有跟着范闲的布局而起舞,反而是趁势而为,将拳头狠狠地砸向了定州城。

    “必须马上通知世子。”史阐立大惊失色说道。

    范闲疲惫地坐在椅子上,半晌后说道:“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