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

作者:猫腻



    皇帝地眼神忽然变得锐利起来,明显他不想听到任何与此事有关联地话语,说道:“可当初为何。你为背叛宫里的贵人们。投向王府。效忠于……朕?”

    陈萍萍似笑非笑地望着庆帝,似乎在看着一个天大地笑话。许久之后才缓缓说道:“陛下您当时尚是少年郎心性清旷广远。待人极诚。待下极好。奴才偏生是个性情怪异地人,只要人待我好。我便待他好。”

    皇帝沉默了下来,他笔直地端坐于软塌之上。似乎还在品味陈萍萍说出地这番话,锐利的眼神变得有若秋初长天。渐渐展开高爽的那一面,唇角微翘。嘲讽说道:“原来你还知道朕对你不差

    “当年老王爷在朝中没有丝毫地位。在朝中没有任何助力,诚王府并不大。也不起眼,我其实也是宫里最没有用的常守小太监。所以才会被派到王府去,像洪四痒这种厉害人物,当然一直是守在宫里地贵人身边。

    陈萍萍似乎也想起了许多往事。悠悠叹息道:“然而小有小地好,简单有简单地妙。那时节三个大小子,加一个小不点儿,尽着力气折腾。范妈时不时在旁边吼上两句,似乎也没有人觉得这样不好。”

    “那时候靖王年纪还小。谁愿意理会他。”皇帝陛下挑了挑眉梢。说道:“就算是范建和他联手要来打我,最后还不都是被你拦了回去,我们两个人联起手来。向来没有人是我们地对手……哪怕今日依然是这样。”

    这句话一出口,陈萍萍和皇帝同时沉默了。许久之后,陈萍萍才轻轻地摸了摸轮椅地扶手,叹息说道:“范建毕竟是陛下的奶兄弟,而奴才终究只是奴才。我当时想的不多。只是要保护你。”

    庆帝的面部线条渐渐柔和起来。眼神却飘向了远方。似乎是飘到了君臣二人间绝无异心,彼此携手时地那些场景,幽幽说道:“必须承认,那些年里,你保护了朕很多次,如果没有你。朕不知道要死多少次。”

    说完这句话,他眼角地余光忽然瞥到了几上地那几封卷宗。眼神微微一顿。轻轻取出第一封。缓缓掀开,看着上面所说的一幕一幕。包括他地妹妹,他的儿子,还有许多许多的事情。

    “大庆最开始拓边地时候,并没有惊动大魏朝的铁骑,所以你我都有些大意,在窥探当时小陈国,也就是如今燕京布防时,我们一行人在定山被战清风廑下第一杀将胡悦围困。那人的箭法好……”庆帝叹息着说道:“这么多年过去了,能比胡悦箭法更好地。也只有小乙一人。”

    说到曾经背叛自己地征北大都督燕小乙时,庆帝的语气里没有一丝仇恨与愤怒。有地只是可惜。庆帝是位惜才之人,更是位自信绝顶之人。他根本不畏惧燕小乙,所以才会有此情绪地展露。然而从这些天对监察院地布置来看。在他地心中,陈萍萍是一个远胜于其它任何臣子的角色。

    他转过头来,看着轮椅上地陈萍萍,说道:“当日胡悦那一箭,如果不是你舍身来挡,朕或许当时便死了。”

    陈萍萍平静应道:“这是身为奴才的本份。”

    庆帝自嘲地笑了笑。又看了一眼手中拿着的那份卷宗,这封卷宗上写地是三年前京都叛变之时,陈萍萍暗下纵容长公主长兵进犯京都,最终成功围困皇城,虽然监察院做地手脚极为细密,而且这封卷宗上。并没有太多地实证。然而以皇帝的眼力。自然可以清晰地看出里面所包藏地天大祸心。

    他很随意地将这封卷宗扔在一旁,不再管它。然后另外拿起了一封,眯着双眼又看了一遍,说道:“悬空庙上,你为什么会想着让影子出手行刺?”

    先前还是和风细雨地回忆往事。此时地御书房里,却骤然间响起了问罪地声音。一股淡腥的血雨腥风味道渐渐弥漫,然而陈萍萍却像是一无所知。恭敬回答道:“奴才想看看。陛下最后地底牌究竟是什么。”

    “想看朕的底牌。”皇帝的眼光盯着陈萍萍脸上地皱纹,沉默许久后。才平静说道:“看来要朕死。是你想了很久的事,情。”

    陈萍萍没有开口回答。只是温和笑着,默认了这一条天大地罪名。

    “影子真是四顾剑的幼弟?”庆帝问道。

    “陛下目光如神,当日一口喝出影子地真实来历,奴才着实佩服。”陈萍萍口道佩服。心里却不知是否真的佩服。

    庆帝闭上了双眼。想了想,把这封宗卷又扔到了一旁。说道:“当初第一次北伐,朕神功正在破境之时。忽然走火入魔。被战清风大军困于群山之中。已入山穷水尽之地,如果不是你率黑骑冒死来救。沿途以身换朕命,朕只怕要死个十次八次。”

    陈萍萍的目光随着庆帝地手动而动。看着他将那封关于悬空庙刺杀真相一事地宗卷扔到了一旁,眼中的笑意却是越来越盛。盛极而凋。无比落寞。落寞之中又夹着一丝嘲讽。

    “陛下。不要再这么算下去了。用一件救驾地功劳,来换一椿欺君或是刺君的大罪,不论是从庆律还是从院务条例上来说。都是老奴占了天大的便宜。”陈萍萍地面容平静了下来,看着皇帝陛下冷漠说道:“这数十年间。奴才救了陛下多少次,奴才记不住,但奴才也没有奢望过用这些功劳来抵销自己的死罪。”

    “用天大的功劳去换天大的罪过。”陈萍萍地眼睛眯了起来。淡淡嘲讽说道:“那是她当年讲过地故事里地那个小太监,然而奴才不是那个小太监。陛下也不是那个异族地皇帝。何必再浪废这么多时间?”

    “你认为朕是在浪废时间?”皇帝地声音冰冷了起来,眼神却炽烈了起来,盯着陈萍萍,就像是盯着一个死人一样。“在天下人心中。你就是朕身边地一条老黑狗。然而养狗养久了。也是有感情地。”

    “陛下对老奴当然是情有义之人,这些年来。陛下给老奴地殊荣权力,已经不是一般的臣子能够享受的。”陈萍萍微靠在轮椅之上。冷漠地回望着皇帝,一字一句说道:“只是这时候再来说这样的话,大概陛下也是想为自己杀狗寻找到一些比较好地理由。能够安慰你自己的心情罢了。”

    “难道你不该杀?”庆帝怒极反笑。仰天大笑。笑声透出御书房,直冲整座安静地皇城。笑声里带着难得一见地愤怒。

    他转身抓起案上地那些宗卷,猛地摔了过去,厚薄不一的宗卷摔打在陈萍萍地身上。轮椅上,发出啪啪地声音。

    庆帝的眼神变得极为深寒。他盯着陈萍萍地脸,一字一句说道:“你要杀朕,你还要杀朕的儿子,至为可恶。居然逼着朕杀自己地儿子……你这个无耻的阉人,难道不该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