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朝政早已大定,以皇帝陛下阴厉的性情,怎么可能还放过这些当年摇摆过的可恶臣子?
沐铁看他在出神。吞了口唾沫,润了润嗓子。小意提醒道:“风头是从户部吏部查核开始。但肯定是门下中书点了头才做地事情。”
这是在提醒提司大人,要让京都府尹换人。可能是宫里传出来的意思,提醒范闲,可不要仅仅为了一位孙家小姐,就和陛下的意思冲突。
范闲笑了起来,他当然没有兴趣在这个时候和皇帝翻脸,而且仅仅为了京都府尹这个位置翻脸,也太不值得。陛下就算要赶孙敬修下台,也不至于要杀他,既然如此,就由着陛下发泄一直没有完全发泄干清的怨念吧。
忽然间他心头一动,想到皇帝曾经答应过自己保孙敬修无碍,应该不至于这么快便反悔,就算他想反悔,也总得看看自己的面子,不可能让门下中书出面才是。
他皱眉问道:“胡大学士有没有就此事说过话?”
如今的门下中书以胡大学士为首领,如果皇帝真地是想通过门下中书做这项安排,那么门下中书的倾向应该从胡大学士的嘴唇里表露出来。
“没有。”沐铁看了他一眼,说道:“只是那个贺宗纬有次酒后说了一句,京都府所受的压力就大了起来。”
整个监察院包括范宅里的人们,都知道范闲十分厌憎门下中书的贺宗纬大人,所以没有人敢在范闲地面前,表现的对贺宗纬佩服,尊敬,等等任何正面的情绪评价。
范闲冷笑一声,说道:“酒后说了一句,便让堂堂京都府尹食不知味,这位贺大人倒是好大的威风。”
话虽如此,他也明白,以皇帝最近对贺宗纬的宠信,贺宗纬只是借自己的口,宣扬一下陛下的心意。如果孙敬修识趣,只怕早就已经自请辞官了,只是这位京都府尹明显不是个七巧玲珑之人,竟是没有体会到这一层。
范闲沉思许久后说道:“这件事情我知道了。”
沐铁看了他一眼,没有去收拾桌上的卷宗,只是说道:“大人即便要去孙府,也只需要提醒他一声,没必要做什么。”
“知道了知道了,就你话多。”范闲恼火地挥挥手,让他们叔侄二人退了出去。
还没有等范若若前来,又有下人来报,杨万里到了。范闲精神一振,想到这厮如今在工部衙门做地极为顺手,一心扑在政事之上,倒是有许久没来请安,今儿怎么得了闲,心里也是高兴,赶紧让人把他请到了后宅。
没料着杨万里入了书房,黑黑的脸上倒是满脸委屈!
杨万里如今已经是工部河都司员外郎,地地道道地主办官员,以这个速度,十年之内当个尚书那是稳稳当当,却也不全是因为范闲在后替他撑腰地缘故。这位官员经历了江南大堤上暴日的磨练。早已不是当年只识清谈救国地酸腐秀才,而是地地道道的实干之吏,所以才会在工部升的如此之快。所以范闲今日看着他地神情。便有些诧异。
他二人低声说了些什么,范闲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也只是低声安慰了几句,便让他离开。杨万里极少来府里拜访,范闲暗中知道此子确实是每日都耗在衙门里,倒也不怎么见怪,反而刻意替他省下时间。
杨万里出去后,范若若才从后室里行了出来,微微皱着眉头说道:“又有什么事?”
范闲的表情有些沉重,思忖片刻后应道:“居然和孙敬修的事儿差不多同时……贺宗纬那厮倒是越来越嚣张。我要保什么人,他就把手伸到了哪里。”
范若若安静听着,才知道杨万里最近在工部衙门里过的也并不如何顺意,户部如今也在工部衙门里查帐,重点便是放在他主管的都水司上,后面甚至还有大理寺和吏部的影子。
杨万里每年有范闲的银子供着。生活倒也优渥,本身又不是一个贪腐官员,内因外因相加,从他手过的帐目自然清楚无比,户部再如何查也查不出问题来。即便是吏部私下约他问话,对他的宅子以及仆妇数量提出质疑。也被杨万里一句门师所赠便挡了回去。
吏部那些官员,总没有胆子上范府向范闲当面求证。
但是杨万里那边终究是被人抓住了些小尾巴,原因其实也和范闲有关。这事儿还要从几年前说起,大江决堤之后地两年内,范闲主管内库,凭借自己的手段,父亲的帮助,以及夏明记还有范思辙在北方的线路。从内库里捞了不少银子,再转了几道弯儿。又送到了当时的河运总督衙门。
那时候。杨万里还在河运总督衙门做事,这一大笔让无数人心惊胆颤的银子。主理权就在他地手上,在银钱的运作上总有些疏差,被人抓住了一些把柄,尤其是吏部的官员更隐隐地提出质疑,这些银子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如果这个问题真的深究下去,只怕真要死不少人才是。但问题是从哪里来的?范闲唇角微翘,冷笑一声,骂道:“银子是从老子这里省吃减用抠出来地,陛下心知肚明,还要来查,还真是高恩厚德。”
他看了妹妹一眼,叹息道:“连户部也在插手,看来我们范家也再难控制户部了。”
在一个皇权的社会里,身为臣子的范闲居然大言不惭控制户部,实在是大逆不道的埋怨。不过他说的也不错,当年父亲范建不论是任户部侍郎还是尚书时,整个户部都被打理成铁板一块,不论是太子还是二皇子,根本都没有办法伸手进去,就连那年春和景明之日,陛下想借户部之事闹些风波,都被范建不阴不阳地挡了回去。
当年的户部便是传说中的独立王国吧?如果是那时,户部谁敢去查京都府,去查杨万里这个范门学生?即便挡不过上意去查,只怕暗中也早给范闲通了气。
只是随着范建的黯然归老,皇帝不紧不慢地往户部安插官员,调任官员,如今地户部早已不是当年的户部了。
范闲每每想到此点,便有些替父亲大人生气,虽然这气实在是生地很没有道理。
自范闲提到贺宗纬这三个字后,范若若便安静了起来,脸上微微有些尴尬与自责。范闲看了妹妹一眼,沉默半晌后说道:“别想岔了,光凭贺宗纬还不敢对我地人动手,这定是宫里的意思。”
“当然。”范闲低着头继续说道:“看来这位当红地贺大人也是绝了与咱家联姻,讨好我的念头,决定紧跟陛下心意,做一条忠狗了。”
他冷哼一声说道:“贺宗纬明知道陛下把他扶起来和我打擂台,将来只有个不得好死的下场,却也是身不由己。既然如此,他当然希望能够真正找到我与陛下间的大问题,不停地刺激我,希望我能真的翻船,如此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