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

作者:猫腻



    范闲又好好地安慰了思思几句,说了几个笑话让她放松下紧张的心神,便携着婉儿的小手出了屋子。二人在后园里随便逛着。一路上便见着府中几个颇为得力的下人匆匆而来,见着他们赶紧恭敬行礼,只是神色里偶有透露出一丝尴尬。

    “这是去做甚的?”范闲皱眉问道。

    婉儿笑了笑,说道:“这都是去给思思道贺地,见着我了……当然会觉得有些尴尬。”

    “尴尬什么?”范闲不至于愚钝到如此地步,只是担心婉儿心中真有心结。所以故意问着。

    婉儿瞪了他一眼,将脑袋靠在他的肩上,轻声说道:“你说呢?”

    范闲拍拍她肉乎乎地脸蛋儿。微笑问道:“那你是真高兴还是假高兴?”

    婉儿稚气尚未全脱的脸上透着一份主妇地从容,仍然是那三个字:“你说呢?”

    ……

    ……

    “我真的很紧张吗?”范闲牵着婉儿的手走到了一座假山旁的石凳上坐下,将婉儿抱在自己的大腿上,此处安静,没有什么下人经过,婉儿微羞之余也就由得他去了。

    “也不仔细冰着了。”

    婉儿埋怨了一句,忽然想到他问的那句话,思考片刻后抬起头来,用那双水汪汪的眼睛注视着他,半晌后认真说道:“这便是我想问你地,为什么看上去你不怎么高兴,而且……似乎有些紧张恐惧……担心什么呢?是真在担心我的感受?你应该知道我不是那等人。”

    范闲摇摇头,笑着将抱她的双臂紧了紧,斟酌半晌后说道:“我也不知道,或许真是没有做父亲的思想准备。”

    “要些什么准备?”婉儿早已习惯了夫君与这世上男子不怎么相近的思维习惯,好奇问道。

    “比如……自己能不能为下一代营造一个很好的成长环境?”

    婉儿微笑说道:“先不要考虑过于长远地问题吧,我比较好奇的是,思思肚子里的到底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呢?”

    “先前不是说过……”

    “嗯,你无法必操胜算。”

    “必操胜算这个词用地很巧妙。”

    “那你是喜欢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呢?”

    “女孩子。”范闲斩钉截铁说道。

    林婉儿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半晌后像是明白了什么事情,叹息说道:“难怪你知道自己有孩子后不怎么开心……想来是觉着思思不再是个女孩子了。”

    范闲大惑,怔怔问道:“为什么这么认为?”

    “女孩子是珍珠,等生了孩子,渐渐老了就要变成鱼眼珠子,而你……是喜欢珍珠的,就算不把玩,看看也好。”林婉儿笑眯眯说道:“这是你自己曾经写过的话,可不要否认。”

    范闲自嘲一笑,这是曹公的看法,虽然和自己有些相近……但这不是自己得知将有后代依然无法喜悦的真正原因。

    ……

    ……

    “可就算要变成鱼眼珠子,我也要为你生孩子。”林婉儿怔怔望着他,轻轻咬着下唇。柔和却用力说道。

    范闲笑着点了点头,忽然正色说道:“我知道这个世上有些比较奇怪的规矩,比如侧室生的孩子要叫正室为母亲,甚至有些从小由正室养大,而很少能见到自己亲生母亲地面。”

    林婉儿看着他,微微皱眉,隐约猜到他要讲什么。

    “虽然世上的大家族都是如此。”范闲很认真地看着她,“但我们不要这样。”

    不是请求,不是要求,是不容拒绝的知会。是不要。

    范闲本不想在这种时候,说出这么严肃地话来打扰婉儿本来就难抑酸涩的心情。但是前世在病房里看大宅门时,着实被高娃姐演的那个混帐中年鱼眼珠子吓惨了。

    林婉儿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抹难过,缓缓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不要伤心。”范闲沉默片刻后,展颜笑道:“在杭州这半年我对那药进行的改良你也都看在眼里,而且最关键的是……明天费先生要来,他既然敢来见我们,自然是有好东西给咱们。”

    他怀中的娇柔身躯忽然一震,林婉儿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的眼睛。惊喜说道:“是真地。”

    虽然这个消息让婉儿高兴了起来,但范闲知道自己那不留余地的说话依然伤了对方地心,只是为了思思和思思腹里的孩子着想,他必须把话说在前面。便在此时,他轻轻叹了口气,一是心中确实有闷气需要叹出。二来前世金先生曾经在鹿鼎记里让小宝玩过这招,对付女生百试不爽。

    果不其然,婉儿见他面色沉重。马上将自己心中地小小幽怨挥开,关切问道:“怎么了?”

    “先前你也看出来,知道思思有喜的消息后,我并不怎么开心……反而有些害怕……”范闲低着头,似乎想从妻子的体息中寻找内心的支持与安慰。

    “其实有几个原因。”

    第一个原因自然是担心婉儿触景伤心,这个原因先前淡淡提过。至于第二个原因其实很简单。

    “我是一个没有父亲的人。”范闲微笑着说道:“虽然有父亲,甚至有两个父亲,可是在澹州的时候,我一个也没有,而且真正的那个,似乎从来没有当过我地父亲。”

    很拗口的一句话,但婉儿听懂了,有些警惕地看了四周一眼,确认这句话不会被别人听进耳中。

    “父亲他对我极好,可是你明白的,这终究不是同一件事情。而至于宫中那位……自澹州来京都后,我便是将他看白看透了,连你太子哥哥和二皇兄都像驴子一样被驱赶着,更何况我这个私生子。”

    “我是一个没有父亲的人。”范闲加重了语气重复了一遍,“所以我很害怕自己不会做父亲,故而先前的第一反应就是惶恐不安。”

    范闲前世的时候没有父母,这一世也没有父母,更惨地是,前世是老天爷太不是东西,这一世是父母太不是东西——是的,在他的内心深处,他向来认为在教育子女这个环节上,母亲做地也非常差劲,很让他伤心。

    他两生成长的历程都有这方面的缺失,给他的心理带来了极大的阴影,往日或许还没有察觉,可今日范府的喜讯却将他的黑暗面完全映照了出来,他下意识里拒绝承认自己要成为一位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