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

作者:猫腻



    恰恰相反,他很欢迎有人开始正面挑战自己的权威,并且极巧妙地将这个局势寻引到他所需要的方向当中。

    自己国度里的一切,早已引不起他的兴趣,将这大庆国的疆土统治的再如何稳定,对于渴望在青史留名,而且是最墨迹淋漓的名字的他来说,已经没有一丝意义。

    他等着那一天,无比渴望,强抑激动地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禀告陛下。”一位公公跪在御书房门槛之外,对着榻上那个穿着大锦袍的天子恭恭敬敬说道:“和院里对过了,小范大人回京前那些天,各府上都安静着。”

    “嗯。”皇帝点点头,示意知道了,“沧州那边的消息回来没有?”

    公公的屁股蹶的更高了一些,柔声说道:“燕都督离营回京,一路上都没有异状。”

    皇帝挥挥手,让那太监头子退了下去。太监头子不敢多说,只是扶在地上的手微微颤了一下,心想还有定州方面的消息没有回报,陛下怎么不回?难道是已经料定是……或者是准备算在叶家头上?

    “你怎么看?”皇帝随意从榻边拾起一卷书翻着。

    垂垂老矣的洪公公慢条斯理地走了出来,在皇帝身边略略躬身一礼,缓缓说道:“老奴哪里能有什么看法。”

    皇帝笑了起来,说道:“人人总有自己的看法。”

    洪公公轻轻咳了两声,沉默片刻后说道:“老奴以为,此次小范大人山谷遇刺实在有些蹊跷,总觉着像是被人安排好了的事……只是怎么也想不明白,能有气力安排这局的人,为何会对小范大人不利。”

    皇帝将手头的书卷扔在了一旁,沉默了一阵后说道:“这事不要说了。”

    “是,陛下。”洪公公躬身一礼,片刻后轻声说道:“太后娘娘请陛下稍后去含光殿里坐坐。”

    皇帝温和笑道:“还用得着你来说这事?”

    洪公公犹豫片刻后说道:“宫外有消息入了太后的耳,老人家似乎有些郁结。”

    皇帝眉头微皱,问道:“什么消息?”

    “一是那名叫宋世仁的状师回京后嘴巴一直没有闭上,还在议论着江南明家的那场官司。”洪公公小心翼翼地看了皇帝的脸色一眼,请示道:“太后不喜欢。”

    皇帝的面色有些冰冷,手指头下意识里敲着木案,宋世仁乃是江南帮范闲打官司之人,在苏州府上连辩三月,讲的便是庆律中关于嫡长子天然继承权的问题,这状师在京中有些小名气,想来也是聪明人,怎么可能回京之后,还会大肆宣扬此事?

    一念及此,皇帝马上明白,定然是有人安排,而太后肯定心里也清楚,所以有些不高兴……毕竟太后老人家还是疼爱太子这个孙儿的。快把嘴闭上。”停了阵,皇帝又冷漠说道:“但……不要把人给弄没了,他是范闲的人,朕总要给小孩子一些脸面。”

    洪公公敛声静气,轻轻应了一声,却没有马上离开。

    “还有何事?”

    洪公公枯容未变,轻声说道:“宫里听说……小范大人在江南得了一把好剑,是那位监察院驻北齐头目王启年送过来的。”

    皇帝的左眼下方的软皮忍不住跳动了两下,却强抑住内心生出的一丝烦厌,温和说道:“知道了。”

    ……

    ……

    于湿后朱黑混杂的宫墙下行走,于圆间经冬耐寒的金线柳下经过,宫中湖泊已然结冰,秋日哀草却没有承接瑞雪的荣幸,早已被杂役太监们清除干净。

    沿路一片整洁下掩盖着的荒芜。

    皇帝当先一人负手行走于阔大的宫中,四周没有一个人敢过于靠近,后方姚太监领着一干小的,捧着大衣暖壶小手炉跟在后面,小碎步走着。

    没有行走多久,便来到了一方安静的小院前,院中有楼,小楼。

    正是皇帝与范闲第一次谈心时的那座小楼。

    皇帝推门而入,随手拂去门顶飘下的几片残雪,迳直上了二楼。

    姚太监从小太监们手上接过那些物事,叮嘱了几声,也进了小院,却不敢上楼,只好在楼下安安静静侯着,同时开始煮水备茶。

    皇帝站在二楼的那间厢房里,双眼看着墙上的那幅画,看着画中凝视河堤的黄衫女子,许久没有说话,只是一味沉默。

    他的眼虽注视着她,心里却在想着别处。

    剑?自然是那柄王启年从北齐重金购来孝敬安之的大魏天子剑。状师?皇帝冷笑着,安之如今被狙杀受了重伤,可是那些人们还是不肯安静些,母亲对安之的态度已然平和,不问而知,这些事情自然是那位好妹妹和皇后在旁边劝唆着。

    半年前李云睿安排人进宫给太后讲红楼梦,皇帝就清楚这个妹妹心里做的什么打算。

    今日状师与剑……自然又是想挑得母亲动怒,皇族规矩多,一位臣子暗中拿着前魏天子剑,确实有些说不过去。

    只是安之还伤着,那些人就忍不住想做些什么事情,这个反差让皇帝有些隐隐的愤怒。

    许久之后,一声叹息打破了小楼里的寂静,皇帝缓缓转身,在那幅画像之前坐了下来,左手轻轻抚摩着桌上的一件事物。

    修长稳定的掌下,正是那把剑,那把王启年重金购得,送至江南的大天子剑!

    ……

    ……

    皇帝的唇角绽起一丝微笑,想来那些人都不清楚,范闲醒来的第二天,就把这剑托人送进了宫中,送到了自己的手上,而且还附带了一封密信。

    信中没有什么特别的内容,也没有对狙杀之事大事抱怨,而只是一味的诚恳与恭敬,只是偶露戾气。

    这丝戾气露的好——露的很坦诚。

    皇帝身为一代君王,正如那日与陈萍萍说话时想的那样,最看重的便是身旁诸人的心,坦诚便是一端。事前事后,范闲表现的很坦诚,而其余的儿子和臣子们……却太不坦诚!

    他就这样坐在画像的下方,有些疲惫,有些忧虑。画像上的那个黄衫女子也有些疲惫,有些忧虑,两个人就这样一人在画中,一人在画外同时休息着。

    许久之后,皇帝的脸上重又复现出往日常见的坚毅沉稳神色,站起身来,反手握住范闲呈来的那柄天子剑,走到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