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

作者:猫腻



    不知为何,被这么一折腾,他的心情却古怪地好了起来。将什么身世,仇恨,威胁,皇宫,江南,全数抛到了脑后。也对,人生就是无数把药丸子,你总得慢慢地吞,也许会苦,也许会噎着,但你还得吃啊,开心一点儿总是好的。

    ……

    ……

    高达单手擎刀于后,双脚不丁不八而立,气势逼人,却没有人看见他身后握住长刀柄的手正在微微颤抖。他看着身前不远处眉开眼笑地范闲,心里一个咯噔,暗想提司大人怎么今天这般高兴?全不似前些日子里的霉态。

    范闲出书房之后,高达才知道提司大人今天让自己起早床,是要和自己切磋一把。

    高达明知道自己不是范闲的对手,而且对方最近才受了重伤,当然不肯答应,却是被范闲逼的不行,最后两人决定不用真气较量一番。这正是范闲所愿,他一点儿真气都没有了,自然是不能真打嘀。

    虎卫长刀,对上了被宫中侍卫们从悬空庙前的金线菊丛里拣回来地黑色匕首。两位“高手”在范府的花圆里真兵对战,叮叮当当好不热闹,惹来许多下人围观和看热闹,更有些胆大的,扯着嗓子为少爷加油助威。

    不能用真气,凭仗地全是身体的控制与反应速度,不一时高达竟然落了下风!任何招术在范闲的反应与速度面前,似乎都不怎么起作用,兵器上没有附着真气,高达竟是赫然发现,范闲的力气比自己也大一些,对于这个问题,他真是百思不得其解,自己知道自己练武是如何刻苦,怎么可能提司大人还在自己之上?

    尤其是如今面对着范闲,不仅仅是面对着一位上属,一想到范闲那个被传的沸沸扬扬的身世,高达的出手总是会有些下意识里的畏惧。结果此消彼惩,交锋数次后,他握着长刀的手都抖了起来。

    范闲手指一拔,细长地黑匕首在他的手上巧妙地转着圈,画着黑光圆圈,看上去十分诡异,其实这只是前世时,他住院前在课堂上练就的转笔功夫罢了,但落在高达的眼里,这招实在是厉害。

    他看着高达,皱着眉摇了摇头,说道:“你也看出来我伤好了,不要留手。”

    说完这句话,他脚尖在微滑的寒冬泥地上一点,整个人向前倾斜着快速冲了过去,高达眼中凛色一现,终于两只手握上了长刀柄,双腿微蹲,暴喝一声:“破!”

    长刀当中正正砍了下去,划破范府后宅清晨的空气。

    刀落的快,范闲出手更快,竟是在高达长刀还举在头顶的时候,已经冲到了对方身前,双腿一弹,手腕一含,像鸟儿叼食一般,握着匕首便狠狠地扎了下去!

    当的一声脆响,两个人分开两步。颤了两下便站稳了身体。范闲占了势,让高达的长刀无法完全发力,而高达却是占了长刀本身重量的优势,两个人打了个平手。

    范闲一笑。挥挥手说道:“今天就这样吧,打明儿起,咱们天天打一架……我看,这对疗伤还是极有好处地。”

    说完这句话,他咳了两声,用袖子掩住了嘴唇,看着袖子上的丝丝血迹,并不怎么惊慌,最后那一击虽然没有用什么真气,但是劲血回冲。没有真气护住心脉,还是受了一些伤。

    高达没有注意到这点,只是皱着眉说道:“大人。您受伤后最好不要调用真气。不过以战代练不用真气,似乎也没有什么太大用处,毕竟对敌之时,差别太大……就算将身体练到极致,也不可能对境界带来太多好处。”

    他身为虎卫统领。又看着范闲跑步,误以为范闲是打算走一条新的修行路子,以外功入内家。理所当然禀持下属本份,对这种“歪门邪道”很谨慎地表示了反对意见。

    范闲笑道:“只是疏经活络而已,我当然知道何者为基,你不用担心。”

    他有句话没有说——在这个世界上,确实有人是不会真气,却依然可以达到最顶尖的境界——比如五竹叔。

    前夜府外小巷中地命案,高达已向他禀报过,他自以为是五竹叔又杀了位信阳方面的刺客,并不怎么在意。只是想着总有一日自己得寻个僻静的宅子,再让五竹叔切几盘凉拌吉卜丝儿,自己再喝几盅小酒,回味一下当初在澹州的幸福时光。

    此时红日已出,晨寒稍去,前宅的丫环已经过来喊了。范闲入屋去换了件衣裳,就往前宅行去,一路看着初升旭日满圆清淡冬景,心头倒是疏朗自在,浑然不知最亲近的五竹叔已然飘然远去养伤,而自己曾经面临过怎样的危险,好在,这一切都过去了。

    范府的早饭气氛有些怪异。

    前宅的人毕竟不是天天服侍在范闲身边,所以那些模样俊俏的小丫环们总是喜欢贪婪地偷窥着少爷地“美色”,反正少爷也被人看习惯了,不在乎这个。但今日却没有多少丫环敢看刚刚进门的范闲,只是沉默着站在桌后服侍,偶尔有胆大地看了一眼,露出的眼神却是敬惧。

    皇权如天,这个思想早已经深植于天下所有庶民士子地心中。而如今都在传范闲是皇帝与叶家女主人的私生子,于是乎所有人看范闲的目光都不一样了,天家血脉啊……再也不仅仅是当初那位可亲可爱可敬的少爷而已,也不再仅仅是位文武双全的权臣,而是天子之子。

    只是在这个传闻之中,范府老爷,户部尚书范建地角色不免有些尴尬,所以范府的下人丫环们就算再好奇,也不可能在饭桌之旁表露出来,除非她们不想要命,只好在深夜的房间里,温暖地被窝里窃窃私语一阵。

    范闲也能察觉到这份异样,脸上清美的笑容却没有散过,迳直走到桌旁,规规矩矩,恭敬无比地向端坐于上的父亲大人行晨礼请安。

    范建半闭着眼睛养神,很自然地点了点头。坐在范建身边的柳氏面色却有些怪异,强行掩了过去,露出的笑容却还是有些不自然。

    柳氏家中背景深厚,当然知道传言的真伪,这些天早就被震惊的不行,尤其是想到当年自己还想过要毒害眼前这年轻人,心头更是畏惧。一想到范闲的真正身份,她便觉得自己受这一礼,十分地不恰当,想站起来避开,又怕老爷生气。

    似乎察觉到是她的异样,范建地唇角浮起淡淡嘲讽意味,缓缓睁开双眼,看着身前的儿子,说道:“今日要入宫,注意一下行止。”

    范闲笑了起来:“又不是头一回去,没什么好注意的,还不是和从前一样。”

    还不是和从前一样,这句话里的意思很简单,又很不简单。在旁听着的柳氏心头微凛,还在琢磨着的时候,那边厢父子二人却已经含笑互视,彼此了然于胸。一者老怀安慰,一者孺慕思思,何其融融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