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卷帘海棠红

作者:靡宝

“你别激动,听我好好说。”大嫂抓紧了我,“他不但旧伤沉疴,以前在战场上还中了毒,因为身体不好,拔不干净。伤上加毒,毒上添伤,他又不曾好好休养,所以落得现在这个样子。”

我急得浑身发抖,“大嫂,你都没有办法吗?你不是医圣之女吗?”

“阿雨,我只是个大夫,不是神仙。”

“可你救了我啊!”

“你当初并没有他这么凶险。”大嫂摇头叹气,“让我这么和你说。人就好比一张织机,各个部件用螺钉螺帽连结起来。一个部位出了问题,这织机就用得修理。你当初就是一两处部件坏了,我给你修补起来。而封峥他……他这部织机,已是千疮百孔,濒临散架了。”

我呆呆地站着,手脚冰冷,心跳鼓噪,脑子像是被一棒子敲晕了似的。

“你的意思是……封峥他……你救不了他了?”

大嫂避开我的视线,“回天乏术,我也很愧疚。我实话实说,他现在也就是在强撑着。我若没来,他能不能熬过今年冬天都难说。”

我只觉得心像是被千万根针扎着一样疼,声音颤抖,“他连今年都过不了?”

“我开了几个方子。若按照上面的来,或许能熬过冬天吧。”大嫂忧伤且同情地看着我,“我真不想让你伤心,阿雨。可是我觉得既然他已经时日不多了,那就必须告诉你,让你有个心理准备。”

我喃喃道:“封峥,他自己知道?”

大嫂沉重地点头,“他本不让我告诉你的。我同他说,这事是瞒不住的。几年后阿雨知道了,你让她悔恨死吗?他这才同意告诉你。”

我放开大嫂的手,转过身,朝封峥的房间走去。

大嫂喊住我,“阿雨,我知道你难过。不过别忘了,他比你更难过。”

我茫然,坐在廊桥下,一动不能动,身体沉重得就像一块石头。

大嫂说,封峥也要死了。

继爹、娘,弟弟妹妹后,又一个要死在我面前的人。

当初替我算命的先生怎么就没算出来我是个扫把星的命?谁和我走得近,谁就被我克,一个接一个,直到全部被我克死干净。

我当年从来没想过陆家会被灭门,如今也没想过封峥会死在我眼前。我不会和他朝朝暮暮地生活,但是他也应该平安幸福地活到老,然后死在子孙的包围之下。

他还那么年轻,就像一把正熊熊燃烧的火把,却要被掩埋进沙土之中。我可以看到他的火光逐渐微弱,现在只剩那么一点如豆,挣扎着,残喘着。我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

我忽然想起晚晴的话。她说,封峥在战场上那么不要命,是想殉我。

假如他是真的想殉我,那他当初若知道我没死,还会不会那么做?

我一直呆坐着,知道黄家媳妇告诉我午饭好了,这才如梦初醒。

封峥一直在屋里作画。我轻轻走进去,生怕惊动他。可是他还是察觉了,转头从我一笑。

“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才能过来呢。”

我站在门边,就怎么也走不动了。

封峥低头继续作画,一边问:“你都听你大嫂说了?”

我微微点了一下头。

“吓着了?”封峥抬头冲我一笑,如沐春风一般。

“你不害怕?”我问,“你难道没有觉得不甘心?”

封峥搁下了笔,叹道:“有的吧。原来只是觉得,一个将士,未能死在沙场上,却死在病床上,有点遗憾。后来见到了你,就觉得后悔了。如果当初不那么拼命,多保护一下自己,那会多出多少和你相处的时间呢?真的,有点不甘心呢。”

我凝视着他的双眼,字字坚定道:“我会陪着你的。我会,陪你到最后一刻!”

第 90 章

送走了大嫂,我求见萧政。

一国之君长期在外,诸多公事处理不便,堆积成山。又加上这次彻查定波官府和海盗勾结一事,查出盘根错节的一大串事来,没有一处是能省心的。

我叫草儿去传话,过了两日,萧政才召见我,要我同他一起用晚饭。

我担心我一开口,他没准会气得掀桌子,所以吃饭的时候十分安分,半个多余的字都没提。

萧政心知肚明。等饭后消食的茶端了上来,他这才慢条斯理地问:“你这次又要求我什么?”

我放下茶杯,跪在了他的面前。

“又跪?”萧政明显不悦,冷笑道,“我现在一看你下跪,就知道没有好事。”

“陛下英明。”我硬着头皮说,“小女有一事相求。陛下,封峥的病已沉疴,时日不多了。求陛下允许小女暂时留在曲江照顾他。”

只听哐的一声,是茶杯顿在桌子上的声音。

我暗自翻了个白眼。他没把茶水泼我身上,已经算不错的了。

“陆棠雨,”萧政的声音冷如冰霜,“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触及我的底线,莫非就是仗着我喜欢你?”

去你祖宗的!我顿时在心里破口大骂。要不是你当初杀我全家,现在又软禁我,我犯得着和你这样纠缠吗?明明你自己才是罪魁祸首,所有不痛快都是你自找的,却说得好像我多恃宠而骄似的。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可萧政到底才是掌控天下的人。我有求于他,再不乐,也只能好声好气地恳求:“陛下息怒。封峥的日子不多了,他是我旧友,我不忍他孤单,留下来照顾他,也是人之常情。”

“人之常情?”萧政讥笑,“是什么情?怕是你还是舍不得他吧?”

我支吾,“我同他相识这么多年了……”

“够了。”萧政厉声道,“你们当年的事,真当我不知道吗?”

我闭上了嘴。

萧政沉默了半晌,低声说:“夏庭秋出发前,求我让他带你走,我没同意。”

“是,师兄同我说了。”

“我留你下来,也是想看看,等到关键时刻,你心里最重要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我诧异地抬头,没明白他这话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