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了点头,“过了几年与世隔绝的日子,现在下山一看,发觉真是物是人非了。特别是你。”
“你以为我如何?”
我嗤笑,“以为你高官厚禄,娇妻美妾,儿女满堂。”
封峥也笑起来,用力过度,突然有点咳。我急忙帮他拍背,手碰上去,摸到的是硬硬的骨头。
他竟然这么瘦!
什么样的旧伤,可以把人折磨成这样?
我问:“你怎么一个人住在这里?你家里人呢?”
“家里人多事杂,这里清静很多。”封峥说,“这院子是我外祖父留给我的,多年没收拾,有点乱,住着却舒服。我也不是一个人,这不是有家丁吗?”
“那大夫开的药,吃着怎么样?”
“姚大夫是远近文明的良医。”
我握紧了他的手,良久不语。
一室沉香,心头像压着一块磐石似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草儿在外面轻声道:“姑娘,时候不早,该回去了。”
我和封峥都如大梦初醒一般。
“你这是要回赵家了?”封峥问。
我看着他关切的目光,喉咙里堵着一块石头,话怎么都说不出来,只能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
“你们姊妹重逢,也不容易。”封峥说,“晚晴对我也很照顾,代我向她和赵凌问声好。”
“我知道。”
我朝外走,走了两步,回头看,封峥靠在床头,默默地望着我。削瘦的面容一片平和,眼里却有着不舍。
他的面容依旧是俊逸的,挺直的鼻梁,温润的双眼。我以前总喜欢偷偷看他的侧面,看他不苟言笑的模样。现在他倒是笑了,对我笑得温情脉脉。可是我却觉得心里更加痛苦了。
“你好生休养。”我轻声说,“我争取明天再来看你。”
封峥听我这么一说,似乎松了口起,露出欣慰的神色来。
我逃一般离开了这座院子。
封峥说他就像在做梦,我却觉得我更像是在梦中。
一场繁华大梦。我穿过草原,穿过沙漠,领略了北地风貌,又经历了家族兴衰,再然后在海上飘飘荡荡。
忽然醒来,发觉家已经没了,妹妹幸福地活在虚构的世界里,昔日爱过的那个白马青袍的翩翩少年也已经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
以前,我的心里有很多很多的恨。
现在真的面对昔日遗留下来的荒凉,我才发觉,我心里最多的,只有一种无力感。
回程的路上又下起了雪。车行到地方,停了下来。草儿撩起车帘。我钻出去,就见萧政手执一柄紫竹伞,站在车下,对我伸出手。
不知道怎么的,他这张精致而充满意气的脸,忽然和封峥那张削瘦而沉静的面孔叠加在了一起。
我伸出去的手抖了一下,然后被萧政不耐烦地捉住了。
几乎是被他半拉半抱下车的。
下人都识趣地别开了脸。我也有点木然了,随着萧政占我便宜。
萧政将我带回院里,握着我冰凉的手,笑着说:“怎么,才出去半天,心就旧野了?这下你人也见到了,可满意了?”
我抽了抽鼻子,问:“他的身子怎么会差成那样?”
萧政不悦地皱眉,“驰骋沙场,又不知保养休息,过劳成疾。我听人说,谁见了他当年打仗那样,都会觉得害怕。那种不要命的打法,根本就是找死。他倒是连战连胜,军功赫赫。我要给他个大将军当,他却辞官了。也是,身体糟糕成这样,也没法再上马了。可惜我们东齐损失了一员大将……”
我越听心越凉,猛地把手抽了回来,“你只关心这个?”
萧政斜眼看着我,冷笑道:“我是一国之君,我不关心这个,那关心什么?”
我狠狠别过脸去。
萧政走过来,温柔地搂着我,“你若担心他,我叫太医给他看看好了,再拨几个人去照料他。”
我说:“我想过去照顾他。”
萧政搂着我的手猛地一僵,然后放了下来。
“你说什么?”
“我想过去照顾他。”我朝着萧政缓缓跪了下来,“陛下回京后,我就要跟着走,留在这里的时日不多。我想尽一份力。”
萧政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他抿着唇,眼神冰冷如霜。
我淡然以对,“我如果不这么,怕是一辈子都不得安生的。还望陛下成全。”
“你这个时候倒知道叫我一声陛下了。”
“民女求陛下开恩。”我匍匐在他脚下。
“你——”萧政激怒。紫竹伞跌落在地。
“你跪到死都没有用!”
他甩袖扬长而去。
没有他的命令,谁都不敢扶我起来。我就这么继续跪在雪地了。
冰凉刺骨的雪水浸进衣服里,膝盖被坚硬的地砖硌得生痛,单薄的衣服抵挡不住寒气,我瑟瑟发抖。
有点后悔了。若多点耐心,回了屋再跪下来求他,也不至于挨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