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在城中小巷里转来转去,像是绕迷宫一样,没有个尽头。我坐在车里,脑子里只翻来覆去地回想着晚晴的那句话。
他情况很不好。
窘迫?他到底是封家长子,自己又有俸禄官职和封地,没道理过得不好呀。
车终于停了。
一座普通的中等小户人家的宅院,门口也没有匾额。
草儿去敲门,一个老伯过来开门,眯着眼睛看了看我的车,说了声:“是赵夫人呀?大冷天难为您亲自过来探望我家公子。”
老人家眼神不好,见着车好,又是女眷,就把我错认作晚晴了。
我想解释,老伯已是匆匆往宅子里走去,碎碎念着:“我这就和公子说去。赵夫人又来看他了。”
我无奈,只好屏退了草儿,自己跟了过去。
这座宅院也不算小,却空荡荡的,一路走来,连个仆从的影子都看不到。屋舍门户禁闭,花草也乏人护理,到处一副衰败的景象。
我走了半晌,也没看到那个老伯的身影,自己倒有点迷路了。不知怎么的,转来转去,走到了后花园里。
这里也是草木凋零,枯叶掩径,小池塘里残荷一片。
忽然望到东南角有一大片鹅黄,又闻着了芳香,想是腊梅开了,便情不自禁地走了过去。
梅树下站着一个人,正背对着我,拿着一支剪刀,对着一树梅花在犹豫着不知道剪哪支的好。
那背影熟悉又陌生的。高且瘦,很瘦,仿佛都有点不堪那身衣服的重压,原本乌黑的头发也已经掺杂着银丝。
大概是听到了我踩着枯叶的声音,他头也没回,轻笑道:“你怎么来了?天这么冷,你身子又重。万一有点闪失,我拿什么赔你家老赵?”
我张了张嘴,喉咙堵着,一个字也发不出。
男子发觉不对,转过了身来。
风从遥远的地方刮过来,再从我们之间刮过,惊起了枯枝上的残雪。
惨白的天空之下,我沉默地望着封峥那张明显削瘦了许多的脸,脑子里一片空白。
封峥苍白的脸上浮现了一抹激动的红晕,飞舞的残雪在他眼底划了一道刺目的白光。
他朝前走了一步,张口想说什么,身子却软软地倒了下去。
那一刻,我只觉得胸膛被挖了一个大洞,血淋淋的,再也弥补不了了。
第 86 章
老大夫从屋里走了出来,朝我拱手,道:“姑娘请勿担心,封将军已经没事了。将军体虚畏寒,想是在雪地里站久了,寒症犯了,这才晕厥过去的。老朽已经给将军施了针,他也已经醒了,姑娘可以进去看他了。”
我谢过老大夫,推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烧着地龙,暖烘烘的,暖气也让我一直有点抽痛的胸口舒缓了下来。
空气里有股浓重的药气,混合着家居被烘出来的木香,刺激着鼻子发酸。
封峥躺在床上,看到我进来了,挣扎着要坐起来。我赶紧一步上前,把他按回床里。
“大夫说你需要休息。”我给他掖了一下被子。
封峥只好躺着,只是一双眼睛盯着我,一动不动,像是要把我这个人看才穿一样。
他整个人都瘦了很多,脸色灰败,两颊深陷,眼角已有淡淡细纹,两鬓夹着银丝。他还不满三十呢。
到底发生了什么?
封峥忽然淡淡笑了,说:“我这是在做梦吗?”
我眼睛发热,却也笑了起来,“一听这话,就知道你不曾梦到过我。”
“这话怎么说?”封峥诧异。
“若是常梦到我,又何须多此一问呢?”
封峥愣了一下,呵地笑了起来,“你呀……”
他眼神温柔如水,抬起手,轻轻摸我的脸。那小心翼翼的姿态,仿佛真怕我是一个鬼魂一样。
我握住他的手,把脸贴着他的掌心,闭着眼不说话。
他的手比我的手还凉。骨节分明,老茧厚实,虎口有几道疤痕。这和我爹的手很像,是一双久经沙场的武将的手。就是,太瘦了点。
封峥低声说:“我一直想梦到你,却是一直都梦不到。只当是你还怪我,不肯入我梦来。”
我口中酸涩,“我活得好好的,入你梦做什么?”
封峥笑起来,“所以今天见了你,我才释然了。”
我不禁长叹了一口气。
我们怎么会弄成这样?
在那些天真欢愉的岁月里,在我羡慕又嫉妒地看着他和晚晴吟诗作对的岁月里,我是从来不曾想到,我们还有这么一天。
两个人,都一身是伤,寂寞寥落,只能彼此为慰籍,相对无言。
我落下泪来。
封峥忙道:“别哭呀。我没事的。”
我摇摇头,抹去了泪水,“你这是怎么搞的?以前壮得像头牛,现在虚弱成这样。别说是我当年刺你一刀,到现在还没好。”
“怎么会?”封峥语气轻松,“不过是当初战场上落下的旧伤。等过了冬,到了春天,就会好起来的。倒是你,当初你伤得很重吧?”
“我师父救了我。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你不用担心。”
“这么说来,你这几年,一直躲在山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