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睛被刺得生痛。
那就是我爹。
日几未见,我爹瘦了些。他身穿囚服,头发还算整齐。虽然士兵推搡着他,他又带着镣铐,可身躯依旧挺拔,步履从容不迫。虽是赴刑场,却犹如闲庭散步一般。
我苦涩一笑,眼泪火辣辣地疼。
又见一个小孩子被侍卫牵了出来。孩子似乎已经被吓傻了,不哭不闹,目光呆滞。
旁人低声议论:“那就是魏王的小世子。”
“可怜。几岁的孩子……”
“只怪生错了人家。”
侍卫推了一把,弟弟噗通跪在我爹身边。我呼吸一紧,像是被人一拳捶中鼻子,眼泪滚落了下来。
弟弟幼小乖巧,家里谁不拿他当心尖上的肉。如今娘死了,他就被人这样推来扯去上断头台。
“姑娘,还好吗?”草儿悄声问我。
我摇了摇头,把她推开。她闭嘴,安静地站在一边。
礼号响起,皇帝驾到。众人下跪行礼,高呼万岁。
只见萧政带着文武官员,登上城墙看台。隔着这么远,也看不清他。不过他的表情,想必真是得意志满的。
底下看刑台,礼部尚书也已就坐。
将近午时,天气越来越闷热,仿佛快要呼吸不过来了一样。围观的人都汗如雨下,叫骂之声却依旧一声高过一声。听下来,仿佛人人都与我们陆家有不共戴天之丑,天下只不幸,也尽可算在我爹头上。
我望着邢台上我略显佝偻的爹,又看着我弟弟幼小的身影,觉得一片苍凉。
二十五年的繁华,换来的是我们陆家的断头台,和萧政的天下太平罢了。
我晃了晃,朝前走去。
“姑娘!”草儿伸手拉我。
“算了。”廖致远说,“走近点无妨。”
我一步步向刑场边缘走去。大理寺的士兵极不客气,长枪一指,对准了我。
廖致远向前一步,将我护在了身后。
那士兵认得他,赶紧收了抢,自动让出了个缺口。
我从廖致远身后站出来,就听到午时鼓声大作。
吏部尚书手执红签,微微一顿,然后将其抛了出去。
爹和弟弟被按倒在邢台之上。人群的欢呼声中,我看到两个刽子手高高举起了手中的砍刀。
廖致远就在这瞬间将我抱进怀里,手捂上了我的眼睛。
我感觉到他掌心的冷汗浸透薄纱,耳边万籁俱静,下一个瞬间,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响彻云霄。
我的身子软软倒下。
廖致远抱着我,焦急地呼喊:“陆姑娘?陆姑娘!草儿,药呢?”[贼吧Zei8。COM电子书:贼吧ZEi8。COM电子书]
“在车上。奴婢这就去拿!”草儿转身跑开。
我眼角余光看她跑进人群,消失不见了。我骤然跳起来,猛地一把推开廖致远,越过卫兵,冲进了刑场里。
脚还很虚软,可我憋着一股气,拼着微弱的力气,朝着邢台奔跑过去。
身后传来呼喝之声,然后是士兵拔剑的铮铮声。我听到廖致远在大喊:“住手——”
后心突然一凉,然后一股钻心剧痛席卷而来。那支箭似乎将我射穿,巨大的力量将我扑倒在尘土之中。
身下一片温热粘稠,那是我父亲和弟弟流出来的鲜血,混合着泥土,混合着我自己的血,沾满我的前胸。
我喘息着,努力向前爬。
爹的头颅就落在前方不远处,面容平静。
有人冲到我身边。他们在大声喊着什么,慌张失措。
我被抱了起来。后心的剧痛让我呻吟出声。
“陆姑娘……”廖致远焦急地声音模模糊糊地传进了我的耳朵里。
我睁着眼,视线里的景物却一点一点黑了下来。
好痛,好累……
“别!陆姑娘,你坚持住!太医!太医——”
“这,这……瑞云郡主?”有老臣惊呼,“廖侍郎,这你如何解释?”
我苦笑,呛咳起来,人因痛到几乎麻木了。
这还真不是廖致远的错。他是被冤枉的。
廖致远小心翼翼地抱着我,不住说:“没事的。陆姑娘,你会没事的!”
我心想他其实也是个温柔的人,只是以后再没机会和他相处了。
身体愈发觉得冷,服下去的毒也终于发作了。我在廖致远的怀里抽搐着,腥浓的液体从嘴里涌了出来。忽然觉得气息一空,我浑身放软了下来。
“陆姑娘——”廖致远惊恐地大叫。
一片昏暗的视线里,见到那个黑袍金冠的男子正大步朝我奔过来。
我本想说一句:萧政,我绝不顺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