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廿七晚
一更天气,城里渐渐静街,更夫提着小灯笼,敲着铜锣或梆子,一处府第,还是灯火通明,歌舞佰酒。
丝竹声下,歌妓婉转低唱,歌声细得似有似无,袅袅不断,引得了主人和客人停杯注目静听。
歌声一停,他们表示称赏,但是话不多,只是劝酒让菜,觥筹交错,只是就算私宴里,这些人也一个个红着眼睛,显最近没有睡好。
几家欢喜几家愁,与民间市面上喜庆和热潮不同,巨商富贾、高门大户、地方豪强、传统诗书人家,外表装饰喜庆灯笼,内里一片沉寂,这多由主人的心情影响,让下面仆役婢女们间气氛都有点尴尬。
洛阳天子脚下这样,郡国地方更明显,原本东汉末年土地兼并激烈,贫富差距极大,凡懂点文化豪强都有转化门阀郡望的希望,经过一次乱世洗礼,定鼎后又一番铁血手段,往日通宵达旦的宴饮少很多。
难得这次有宴,一轮月亮洒下清光,举饬劝饮别有一番情趣。
酒酣耳热,人的话渐渐多了起来,不复开局时的沉闷,说些商彝周鼎,又有人说起音律。
一个醉醺醺的人举着杯说着:“听说没有,到长安去的豪强总计有一千三百户,都定性略逆,家产全部没收,主首解送到洛阳菜市口斩首,余众男女流放辽东垦荒……”
说到这里,满座的人都停了议论,一人红着脸,转着眼愤愤说着:“这波及面太广,好多儒生都斩了呐……简直是焚书坑儒……”
听见的有识之士都变了脸色,避开这人,正色说着:“此何足以论,陛下兴办新学,普及教育,是文道盛事。”
“我看就是这新学惹起不少麻烦,这次是杀鸡儆猴……”
其中一人幽幽望着酒杯,良久才说着:“就算这样,又有什么办法,长安已落,凉州和益州指日可平。”
“天命尽归新朝,又二百年兴矣……嘿,老刘家,这气数真是旺盛。”
有人听了,“咕”一声,一口饮尽,喘了一口气,借着酒意说:“未必吧,听人说益州有些王气。”
原本这人取出水烟壶,点了烟,喷云吐雾,这还是应武帝带来的新物品。
“这有什么稀罕,大汉赤龙一衰,各地龙气就纷起,益州、沛国、江左、冀北、辽东、并州、陇右都有蛟龙。”
“严格说,都有些王气可寻,但今上提三尺剑,横扫诸侯,平定董贼,入主洛阳,各地蛟龙或削或杀,都回归原本气相。”
“益州王气我也观测过,见其气呈淡青色,虽只是薄薄一束,但隐隐有镇压全州之相,的确是王气,并且观其势,或有四十年王业!”
大汉时人口六千万,天子气不过是紫,王气此时就是青。
“但此一时彼一时,今上削平冀州后,益州王气就黯淡,得了长安之助才勉强稳定!”这人咳了一声,叹着:“现在长安已落,道统归一,益州虽称蜀王,已是困蛟,怕是时日不多了。”
听了这话,众人默默无语,一时谁都没有说话。
……
皇帝凯旋已有半个月,太后卸下监国,交接工作后,她又跑回北宫继续宅着修炼。
“母后不可整日不动,还需多出去走走。”倒是小糜皇后见此,拉着她偶尔出游几次。
一行人并没有走远,只在城郊皇家西苑游赏,回程并没有用舆,乘着的最近流行的牛拉纳凉敞篷车经过市井,一行人都适于山野的便服,寻常贵夫人出游的规格,只是附近家丁有些不寻常,都是道兵。
车过桥就进了城区,此时天已黑下来,这里人来人往,灯火通明,让人目不暇接。
敞帘车上,街市灯火静静照进来,映着两个丽人,一个看起来二十五六,一个看起来十六七岁,端丽而华贵,眼神深邃灵韵,不似她们这个年纪所有,让人又捉摸不清年龄。
“城里人口增了一半,拥挤了些,人气越来越热闹了。”年轻丽人说着。
“都赖陛下治国行政有道。”何太后扫了一眼,笑的说,无论她怎装不在意,但见这座都城欣欣向荣,而自己有份参与,还是很欢喜。
而且这时有种莫名放松,她压下心中难言情绪,只笑说:“还是皇帝在时安稳,现在朝野平复,哀家不用和前半年一样,整日提心吊胆。”
小糜皇后细细看了她一眼,也笑起来,笑了片刻,又说着:“叔父身体欠安,皇帝有意封叔父为敬侯,太后觉得怎么样?”
刘子敬是刘备的叔父,《三国志》卷三十二先主传先主少时,与宗中诸小儿于树下戏,言:“吾必当乘此羽葆盖车。”
叔父子敬谓曰:“汝勿妄语,灭吾门也!”
说的就是此人,在此历史,早早投身刘备,活的也相对长。
“这是皇帝的旨意,我怎能妄论?”何太后说着,见小糜皇后神色,又笑着:“依光武旧例,应封王才是。”
“太后,光武当年,赵孝王有二大功,一曰养育,二曰赴难,尚有反复,先至赵王,复降赵公。”
“叔父虽有救济,并无养育大功,也无赴难,与国家社稷事功不显,与其反复,不如封侯世袭,更显体面。”
刘良在西汉汉平帝时期被郡县推举为孝廉,曾担任过萧县的县令,公元3年,刘良的兄长刘钦去世,他儿子刘縯、刘仲、刘秀年龄都很小不能自立,刘良承担起抚养他们的责任,把他们照顾得很好。
养育之恩,几同父母,这是可以公开拿起来,在朝堂说的泼天大功。
而王莽末年,爆发了绿林大起义,天下大乱,刘縯、刘秀兄弟扯旗起兵,刘良不得不加入,半途,妻子和两个儿子被杀,这就是小糜皇后说的赴难。
不过就算这样,刘良先封王爵,后减至赵公,在死后才算恢复王爵,谥号赵孝王。
何太后听了,觉得有理,又说着:“皇帝封其祖其父为王,显是同理了。”
“并非皇帝,何以封帝?”小糜皇后笑着:“不恭谨,不隆重,封王已经是极限了。”
何太后听得极专注,见她说完,便笑:“你倒明白他的心思,帝后和谐,真让人羡杀。”
夜色·皇宫
天街入宫门,每隔十米,一个带刀亲兵,钉子一样站着岗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