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拉!”旺杰在她身后叫着。
她死命地要把这个名字甩掉,她并不是黛拉,而且希望一切都只是梦,所有的可怕记忆都只是噩梦而已!
这时,树丛后闯出一个骑马的武土,他看见他们,便凶恶的用剑乱比着说:“原来是两个泥婆罗族小鬼!还不快滚!这希薇城现在是属于新邦主的了,若你们敢擅入一步,不是被剥皮,就是被烧死!”
旺杰不由分说的抓着云卓就往后退。
云卓受到惊吓,并没有反抗;但过了一会儿,她回复神志后,又开始挣扎。
“我知道你想回去,对不对?”旺杰就是不放手,他说:“但刚才那武士不是骗人的,我叔叔说,希薇城已经被玛格人占据了。诺桑王子就是新邦主,他没有一点慈悲心肠!”
不!不!不!云卓不断地摇头,眼泪流下脸庞。
她的伤痛立刻变成了愤怒,她冲着天空大声喊了出来:“我恨!恨什么诺桑王子,恨可怕的黑吉丹,恨讨厌的玛格部落。”
旺杰扑上来,捂住云卓的嘴,而她声嘶力竭的声音还是穿透了并不浓密的森林,惊动了泥婆罗族人,他们寻声跑了过来。
“啊!我的黛拉,你终于又会说话了!”艾玛捧起她的小脸说:“林中的精灵将你的魂还回来了,你又可以和妈妈一起唱歌和跳舞了!”
一旁的布简、绕鲁、响铃、鹰笛骤然响起,旺杰拉着云卓旋转跳舞,口中唱着“我的黛拉”。
最初,云卓因跟不上脚步而绊了几跤,但在大家热情的环绕下,加上清楚简洁的节奏,她很快便跟上音乐的弦律,并且一下子就沉浸在一种欢乐无忧的气氛中。
她以前过得是接近贵族的生活,音乐的陶冶大都偏向宗教的抒情吟颂,那些节庆或民众常用的曲调,都被视为鄙俗,向来不曾入耳或接触。
云卓亦不被允许如此男女不分地放纵狂舞过,但她发现,泥婆罗族人的歌舞像是又多了一些什么,不仅令人忘我,还有一股对生命苍凉的吟咏,仿佛他们流浪了几百年,自然拥有了治愈受苦心灵的能力,让自己在悲哀中存活下去。
云卓握过一只手又一只手,嘴里也唱着黛拉。她一点都不想停下来,希望永远舞着,舞到痛苦完全消失为止。
云卓要留下来,以泥婆罗族人的身份留下来,她小小的心灵并不宽厚,她要记住一切的仇恨。那个占了她的希薇城的叫诺桑的玛格王子,就在她的身边,她不要去找舅舅,要自己来毁灭他。
云卓在落日的霞光中舞着,把眼泪吞进肚子里,十岁的她蓦然长大,在如血的霞光中有如涅磐的凤凰…… 棋茗制作
8. 1.7 生死茫茫
次日清晨,旺杰轻轻推醒沉睡的云卓:“你要保证随时跟着我,我就带你去趟希薇城。”
云卓乌黑的大眼睛眨着,有些不能相信。
“快点吧,也许能看见你阿爸最后一面。”
云卓听罢立即坐了起来,来不及穿好外衣,急匆匆冲了出去。旺杰追了上去,抓住云卓,把她的手紧握在自己的手中:“这样,我才能带你去,我要确保你的安全。”
云卓没有理会旺杰的郑重表达,而是继续望前跑着,旺杰只好拉着她向希薇城跑去。
终于进了城门,并没有人注意到这两个小小的身影。他们不顾长途奔跑的气息不匀,终于跑到了那个处死囚犯的广场。
云卓感觉喉咙里甜甜的,她扫视四周,这里在阿爸统治的时候,并不常用。在她的记忆里,只处死过2个十恶不赦的人。而此时,这里将要处死的是她的阿爸,曾经的头人——坚赞。
这里已经被人潮围了个水泄不通,已经有人开始饮泣,也有人的目光里似乎冒出火。残暴的现任城邦邦主让人们更加怀念曾经仁厚的邦主。
云卓不顾一切的往前钻。当她从许多腿间爬出来时,最先看到的是骑马的武士,那个带头的人,正是在那可怕之夜来抄她家的魔鬼。足有一间石屋高的干柴上,阿爸被绑在粗大的竿子上,他的脚下是已经死去的阿妈。他们静静地在那里,清晨的阳光把他们照在金色的光圈里,他们要用这种方式羞辱希薇部落的首领吗?云卓的心碎了,低头才发现自己竟然穿了件血红色的外衣,彻骨的痛楚啃噬着她的心和身体。
那个武士看到人群越聚越多,一丝不安掠过脸庞。他大声地对人群宣布:“希薇城的人都听着,这里原来的邦主和祭司是被魔鬼附体的人,诺桑王子是来解救你们的,现在就要把被魔鬼附体的他们烧死,让你们远离灾祸。”
说罢他点燃了早已泼满了酥油的柴堆,红色的火苗一下窜了起来,还有浓浓的烟。云卓再也无法承受,所有的痛苦哀伤都迸裂成一声尖叫!
马匹闻声嘶呜,现场无由地混乱起来。武士一边安抚马,一边举剑及鞭子挥向窜动的人潮。
这时,在烈火中的坚赞高声唱起了歌:“雪域的雄鹰哦,是我灵魂的翅膀,山崖的格桑花,是我灵动的双眸,我将在风中摇曳,在无尽的轮回中等候,我悲凉的歌声呵,唤起满天满地的凄怆,我的哀泣呵,将沿着蜿蜒的孔雀河到达往生的彼岸,我的憾恨呵,将随着飘悠的风直上云霄传达给上苍,于是我们一同沉睡,再一同苏醒,不再悲伤。”
那苍凉浑厚的声音让所有的人动容,很多人跟着和起那悲凉的曲调,人群自发的围着柴堆转动,为即将步入下一个轮回的坚赞和白玛祈祷。
此刻,云卓根本不管天翻还是地覆,只是哭,哭得肝肠寸断,几乎要断气。她的脑海中什么都不存在了,只剩下烈火中断魂的情景,以及那悲凉的歌声……
她软软地倒了下去,仿佛死了般没有生息,此刻,她可说是神魂尽失,她甚至忘了自己是谁,是一直在帐篷中长大的黛拉,还是在石屋里被以贵族方式教养的云卓呢?
她的母亲到底是满口算命草药的艾玛,还是优雅有着格桑花香味的白玛呢?
她有一个黝黑粗野的哥哥旺杰,还是有一个精致美丽的姐姐茜玛呢?
一切本来都很清楚,但在看到方才那残忍的一幕时,她的意识完全倾覆破碎了。
她茫然的被旺杰拉着回到营地,远远地听到艾玛婉转的歌声“不再梦时爱恨缠绵,不再醒时泪水涟涟,不再云雾里旋转,不再森林里留连,我的情遗忘在最深的山谷,我的爱遗失在最广的荒漠,从此生死具茫然。”
云卓从来没听过这么美、这么柔的歌曲,像和内心的灵魂在对话,那一刻,她跨过童稚的十岁、变成一个心思深沉的女人。
流完最后一滴泪,她哑着声问艾玛说:“阿妈,这是什么歌?”
“是我的歌,叫做‘忘情’,如果你喜欢,听了不再悲伤,我就教你唱。”艾玛温柔地说。
“你也要忘情吗?”云卓说。
“是的,忘了才能活着。”艾玛的眼睛看向云卓:“尤其是我们泥婆罗族的女人,更要学会遗忘。”
“为什么?”云卓不解。
“曾经的泥婆罗族并不是奴隶,更不是小偷、骗子的化身,他们曾经拥有高贵的血统,但一切都毁在了一个女人的手里。那是泥婆罗族最美的女人,她深爱着我们的王子,可是,在与小勃律部族的征战中,我们的王子被俘了。她用自己换回了王子,她用美貌诱惑了小勃律部族的头领,最后将他杀了,引了我们的王子血洗了小勃律部族。小勃律部族中最后一个死去的巫师下了最恶毒的诅咒,让我们泥婆罗族人从此沦为流浪的部族,四处被人驱逐,因为男人是小偷、骗子,女人是娼妓、奴隶。”艾玛忧伤地继续说:“我们泥婆罗族的女人只能供男人们享乐,永远不会有人明媒正娶,即使他们相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