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为了国公府着想,她这千里荒原才能存活的鹰,如何愿意折断翅膀,远嫁浮水?
如果不是因为忠于王室,她这功臣之后,百战伤痕比年纪还多的落云女将,何至于为他人所骗,在替王室流尽半身血之后,还要替王室代嫁?
今日闯城,早已做好准备有去无回,射出的箭收不回弓,她宁愿断弓折箭,只想在落云宫前,问问那两人,问问这外表富丽内里腐朽的王室贵族们——亏心否?亏心否?
五城兵马司的司卫,已经距她只有三丈,人数数百,形成包围之势,而前面,人潮千百,如汹涌大江,拦于道路。
她不过冷冷一哂,脑海中闪过茫茫草场,十二岁第一次上战场的少女,面对着生性最为凶悍的边境边戎,当时也是这样四面包围,面临横江,那些闪亮的刀尖,汇成白色的霓虹,劈进眸中。
那时她怎么做来着?
伸手,挽缰三道,手中鞭子,高高扬起,在半空中旋出飞云一般的鞭花。
“啪!”
“律——”一声长嘶,黑马扬蹄,腾身而起,黑色油亮的身体在半空中猛然舒展,兵士们愕然停住脚步,仰头看那黑马躯体展开如黑旗,看那肌肉在皮毛下优美滚动,看腾空的四蹄舒展成极限的角度,一飞三丈,越过所有人头顶,看那女子黑色衣袂如铁剪,将风一剪。
“砰。”
巨木擂台上忽然凌空而降一人一马,巨大的冲击力生生将厚木地板踏碎一个大洞,正在比试的两个人猝不及防,只感觉头顶忽然一暗,似日光被黑云遮没,随即身子一倾,双双滚到了马踏碎的洞里。
而旁观的人连那三丈头顶的飞跃都不曾感知,只看见忽然一人一马踏碎擂台,马上人黑发一扬,手中短枪一投,哧啦一声,擂台上垂下的幕布生生撕裂,那一人一马,再次飞起,越过幕布不见。
如天神初降,转瞬来去。
众人张大了嘴。
片刻后,惊呼如潮,吞没天地。
“天哪,这是何人?”
“也是参加擂台会的吗?”
“如天而降,骑术精绝,如此风采,方才那些,忽然都觉不够瞧!”
“如此霸气,方能展现我落云风采,方能配那传奇女王!”
有人开始大喊。
“王夫!王夫!”
更多人跟随喊起,声音上冲云霄,“王夫!王夫!”
喊声里,五城兵马司的司卫惶然相顾,一头冷汗。
“赶紧通报京卫和宫城!”
喊声里,有人自高处缓缓回身,一身白衣如雪,在这满城白衣的落云部,并不十分显眼,但若有谁看见那双眸子,便觉这天地都似在这眸中冰雪冷彻。
“王夫!王夫!”的呼声淹没一切声音。
他微微皱了皱眉。
……
飞马跨三丈,过我满城潮。
落地后她未曾停息,甚至不曾回头看一眼那破裂的擂台,和汹涌的人潮。
身后“王夫”的喊声听在耳中,根本不在意,她一腔悲愤,满腹心事,哪里还注意这人间男女,你情我爱?
世间一切皆骗局,她不要再入局中。
过了这段最热闹难行的路段,之后的道路渐渐宽敞,但宽敞不意味着安全方便,她是军中宿将,自然知道,越往中枢之地,越地形宽阔,被围剿逃脱的机会越小。
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
这一身热血,早已打算洒在这一路上,耗尽一身一万八千滴血,她不信自己走不到那宫门前,问不出那一句话!
前方又有马蹄急响,她一扬眉,须臾之间便已听出,骑兵过百,步兵无数。
身后却忽然一重。
有淡淡热热的呼吸喷在后颈!
她想也不想,一个翻身,衣袂风车般在半空团团一转,那一霎她眸光已经厉烈地扫过马上。
没有人。
可身后,湿热呼吸仍在。
身后是,空无!
她扬眉,不见恐惧,眼底杀气爆现。一抬手,一柄鎏银枪鬼魅般从她胁下闪射而出,枪尖斜斜向上。
如有人此刻在她身后,必一枪贯之!
枪尖刺在空处,身侧似有风掠过,隐约似乎还有一声低笑响在耳畔,慵懒而微微沙哑。
她应变快到不似人类,竟然毫无惊讶之色,枪尖如流水一摆,赫然由直刺变成横拍,要将这跗骨之蛆给拍出去。
这一拍自然也落在空处,这时她已经落在马上,还是和原先状态一模一样,身后有人轻轻吹气,气息温暖湿热。
她冷笑,不再出手,对面就是狂奔而来的京卫,那些精兵原本以为她要停马,都“咔”一声,刀出鞘,枪成林,严阵以待。
众人看她莫名其妙一阵翻腾,眼神也颇莫名其妙。
黑衣女子眼中闪过凶狠之色。
忽然扬鞭,抽马。
骏马一声长嘶,四蹄踏飞,直冲京卫阵营。
那边轰然大乱,没想到在这狭窄街道之上,结阵挺立的矛尖之前,这位凶悍著名的大小姐,也敢横冲直撞!
黑衣女子却在冷笑,在狂驰之中,俯低身形,声音依旧一字字清晰。
“跟着我是吧?我撞入枪林,你有种也跟来!”
矛尖如林,雪亮刀锋,斜斜挺立,她直起身,大甩背,一个如脱衣的姿势,宁可自己先撞个窟窿,也要将身后鬼魅影子扯出来。
她不允许这样在她背后装神弄鬼,谁也不行!
身后人悠悠叹息,似喜似忧似无奈,最多却是惆怅。
“你真的很像很像她啊……可惜,你不是。”
一双手从黑衣女子背后伸出,轻轻挽住了缰绳,用力一勒。
那双手雪白修长,指甲竟染鲜红蔻丹。如十片玫瑰花瓣,在雪地上招摇。
这样属于艳丽女子的一双手,让黑衣女子眼神一缩,万万没想到,自己怎么甩都甩不脱的身后人,竟然也是个女子。
那双手勒住缰绳,轻轻巧巧一抖,骏马一声长嘶,在离枪林刀阵半丈之处,赫然停步,转身,飞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