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家在那次护驾和追查刺客事件中,被认定有功,一直和这位摄政王走得很近。
只是摄政王最近在三百里外的丰州巡视,怎么会忽然跑到临州来?虽然那位集市上调戏女子结果被打的禹公子是他的第三子,可就耶律哲对这位摄政王的了解,似乎此事也不够分量让他忽然驾临。
他心中紧张起来——难道昨晚刚刚发生的临州贵族子弟齐齐被掳事件,已经被摄政王知道了?但也没可能这么快啊。
此时这禹国第一人并没有看他,直直盯着那边院子,耶律哲只觉得他眼色很有些古怪,似厌恶,似愤怒,又似带三分杀气,然而那眼神一闪而逝,再看时依旧是那张平静的脸。
他惴惴不安地上前见礼,没敢说那些俘虏的事,先悄悄说了里头关着的是女王,本以为能得爷爷一句赞赏,不想耶律德脸色并没有转好,禹光庭脸上虽然看不出任何情绪,但扫过来的目光,让耶律哲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他有些不安地回头望望那院子,直觉自己犯了要命的错误,但又不明白哪里犯了错误,难道这院子有什么不对?可整个耶律世家,只有这个院子机关最为完备,不动用这里,怎么留得下女王?
禹光庭的目光,冷然从耶律哲身上再次扫过——看死人一般的目光。
当他再次注视那间屋子时,脸上掠过一丝青气。
听说了帝歌押送队伍经过禹国临州之后,他便从丰州赶来,原本是要和耶律世家谈谈,阻止他们营救耶律旻的行动的,谁知道一抵达临州,就听说了大公子虽然救出来了,但临州贵族子弟齐齐被俘虏的事,心知不好,紧赶慢赶,但还是看见了自己最不想看见的事。
耶律哲那个蠢货,诱杀女王去哪里不好,为什么偏偏带她来了这里!
他和耶律德交换了一个目光,耶律德几分犹豫不安,禹光庭的目光却坚定森冷。
事已至此,只能灭口!
……
烟气在昏暗的室内缭绕,纠缠虬结,如毒龙般吞噬生灵。
墙角边坠落无数小虫蚊蝇,都变成漆黑色。
地上挖出了一个不浅的坑,景横波的动作已经慢了下来,她觉得有些头晕欲呕,心里知道自己已经中毒了。
她练的明月心法,本有涤荡心尘之说,其实也就是能怯毒,但毕竟没有大成,又长时间在这样的环境里。
手指指甲已经脱落了两个,其余也血迹斑斑,泥沙嵌进伤口,烧心般的痛。
她咬牙扒着,有血滴了下来,落入泥土中,冲开了一些黑土,隐约露出一丝白色。
她霍然停手,呆了一瞬,猛地扑上去,手掌一阵连连拂动。
然后她停了下来。
这里地气可能比较湿润,泥土乌黑,泛着水光,因为露出的那一截白骨,便分外惨白瘆人,刀子一样戳进眼睛里。
景横波眼前忽然有些模糊,那雪白的一条条,晃动连绵成一片虚幻的白色光影,她晃了晃,手撑在泥地里,白骨尖端尖锐地刺出来,扎破了她的掌心,艳红鲜血渗入白骨,黑红白三色鲜明至惊心。
烟气袅袅沉沉,她的背影微微摇晃。
……
院子里,耶律德几次望向禹光庭,都被禹光庭阴沉而坚决的脸色镇住。
耶律德袖子里的手攥成一团,手心里微微起了汗。
屋子里的人,身份非同小可,他们不过耶律世家一个分支,真的敢做下这样惊天的大案?
他明白禹光庭的意思,那地下深藏禹光庭的秘密,不能被任何人发现,如今耶律哲发蠢,误打误撞将女王带来了这里,女王在屋里呆了这么久,很明显已经发现了那地下的东西。所以禹光庭要杀人灭口了。
他知道禹光庭的打算,女王是悄悄到禹国的,帝歌并没有传出女王出京巡视的消息,那就说明女王隐藏了身份,禹光庭要趁此机会,神不知鬼不觉将女王解决在这里。
但是他却不敢乐观,把女王弄死在这里,摄政王可以一走了之,耶律世家怎么办?女王出京真的只带了那两千人的押送队伍?先别说亢龙军和玉照龙骑都是女王的忠心部署,最起码裴枢带领的横戟军,就不可能全无动作,传言里,裴少帅对女王,可是咬定青山不放松。
他眼角余光,瞟到禹光庭做了一个手势,心中一沉。
……
白骨深埋地下,因为地气湿润,已经看不出死了多久。
景横波咬牙将白骨掘出,身子一闪,到了院子中。
一落地便是一个踉跄,天旋地转,她心知毒烟和此刻心境,影响了身体状况,本来她可以闪得更远,现在,她一抬头,就看见了满院子的人,密布的军队,乌黑的箭头,漫空撒下的大网。
对面有个高个子男子,盯着她手中白骨,目光如鹰。
他盯着白骨的眼神太凶狠,令她心生疑惑,随即她想起这人是谁。
禹国摄政王禹光庭,她在出京时,已经看过诸国诸族掌权者画像。
一个堂堂摄政王,不在国都坐镇,忽然跑这里做什么?还对她手中白骨很关注的模样。
景横波不认为耶律祁和禹光庭会有什么交集,耶律祁早早离开禹国前往帝歌,而那时禹光庭还是个韬光养晦的王爷,以耶律祁在耶律家族的身份和地位,不会和禹光庭打什么交道。
那禹光庭脸色那么难看干嘛?活像她挖了他爹的骨头似的。
景横波乱糟糟的心绪,忽然理平了一些,开始思考另外一种可能。
对面,禹光庭缓缓举起了手,看样子根本不打算给她显露身份的机会,直接要将她灭杀在这院子中。
景横波将白骨抱在怀中,身影一闪,已经穿出了头顶笼罩住整个院子的巨网。
满院的士兵骇异地望着头顶——这女子是鬼魅?头顶大网金丝编织,毫无破损,她怎么出去的?
确实也挺像鬼魅,披头散发,脸色苍白,满身的泥土和血迹。
众人激灵灵打个寒战,禹光庭脸色更难看,他没想到景横波居然也一句话都没有就跑,更没想到女王的所谓轻功,果然如传说中一般诡异。
“追!”
一不做二不休,事已至此,再犹豫反而愚蠢,这回连耶律德都叹了口气,下令全府所有子弟参与追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