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过来的手微凉,骨节鲜明。
她微微抬起脸,嗅着那几分熟悉的凛冽气息,慢慢闭上了眼睛。
“走开!”掠来的是南瑾,一脚踢起那锁链,锁头如蛇弹起,啪一下抽在那男子脸上,抽得那男子嗷一声惨叫,赶紧退了下去。
南瑾逼退了那男子,平平板板的脸上依旧似有怒意,重重一拽景横波,道:“你怎么了……”
她的话声忽然止住。
面前,景横波还是闭目站着,似乎在感觉着空中某种气息,长长睫毛微阖,在日光下一寸寸濡湿,闪着细碎的晶光。
她脸上的表情很难形容,似乎欢喜似乎空茫似乎疲倦似乎无奈,看得南瑾这样不知人间烟火的人,都怔在了那里。
好一会儿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身周似乎有种极其压抑的气息,沉沉压在心头,令人不能言语。她只能怔怔地,帮景横波打发掉那些不断上来纠缠阻拦的人。
在忙着打架的间歇,她听见景横波喃喃道:“南瑾,刚才你冲过来那一霎,我差点以为是他,我差点以为,他改变主意了,愿意见我了。”
南瑾回头看看她——他是谁?称呼如此亲密,语气却如此苍凉。
“然而立刻我就知道不是。”
“可是真愿意,这样的错觉,久一点,再久一点啊……”
“一年零一个月又十天,我们失散了一年零一个月又十天了。你到底什么时候肯出现在我面前?一年?两年?三年?十年?辨珠因你而热,你却让我的心渐渐冷去。”
南瑾感觉到掌间的手指,冰凉,比练了般若雪的家族中人还凉。
她再次回头时,景横波已经睁开了眼睛,甚至对她笑了笑。她的眼眸清明迥澈,似一潭静水,倒映这苍穹如许,刚才的细碎泪光,似晨露般不曾留半分痕迹。
南瑾的手指,紧了紧。
心上似同被斩了一道口子,钝钝一痛,忍不住想起自己这身不由己,永无自我,未来也不知在何处的人生。
明珠明珠,多么光辉的名字,可她的辉光,注定只能为他人照亮。
她是龙应世家培养的顶级护卫,世代只为家主效忠。
她从生下来,就应留在下一代家主身边,和他一同长大,随时等待为他奉献一切。
她的身份、武功、所练习的真气、青春、身体、所有的一切,都只等着家主随时取用。
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是龙应世家多年调养出的最佳药盅,供家主需要时一口饮尽。只有将她的作用发挥到最大,历代家主才可能达到巅峰。家主的巅峰,也会意味着她的巅峰,只要家主愿意,从此后她就会和家主一样,成为龙应世家的主人。
但她也是龙应世家历代以来,这种顶级血护卫的唯一例外。
因为这一代的继承人,从出生不久便失踪,她成了没有主人的药盅,在寂寞的盏中渐渐冷却。
她不是龙家人,却在等待着成为龙家人,无论以什么方式。
这一等,便是二十余年。
当龙应家族终于等回了继承人,她却和家族错失。和那个自己命定的主人,再次擦肩。
今日集市之上,她终于第一次见到他,接到了他的第一个命令。
他说:从此后,你去保护她。
……
身侧,那个女子,犹自喃喃道:“你是打算用一生,来丢下我吗?”
南瑾默默凝视着景横波微微苍白的容颜。
不,她在心中轻轻道,他是用一生,来爱你。
……
纷扰的街道,渐渐安静下来,但人流没有减少,人们蜂拥而来,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个女子,在闹市中闲庭信步,缓缓前行,一个表情冷漠,一个魂不守舍,不断有人追逐而来,持刀拿枪,要将两人捉拿,然而那些人,都无一例外地飞了出去。甚至没人能看清她们的出手,只看见跟随她们移动的人团越来越巨大,人团中不断飞出手足舞动的人体,砰砰地落了一地。
渐渐的,吃亏的人多了,追逐的人少了,南瑾和景横波依旧头也不回地出城而去,十步之外,耶律哲拦住了还想跟上去的同伴。
“不必追了,”他冷声道,“这两个女人厉害,硬拦是拦不下来的。”
“那三王子被打的事就这么算了?”有人不甘地问,“他醒转一定会怪我们办事不力!”
耶律哲眼底掠过一丝冷意。
“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他冷冷道,“今晚城外,会有大动作。到时候,我自有办法,让她们死得很干净。”
众人默然,都做出心领神会表情。
耶律哲面上平静,心中却微冷一笑。
耶律家的大公子,卷入了帝歌动乱,被判流放,现在也在押送队伍中。耶律家族早就做好打算,要在临州将大公子救出来,还不能给女王留下任何把柄。
他是此事的主持人,从禹国王都亲自赶来坐镇筹划,那位禹家公子,也就是禹国三王子,一道前来,看似探亲,实则是监督帮忙,以免留下什么首尾。
所以现在城外,精兵四伏,危机一霎,想谁死,都很容易。
他微微笑了笑。
比如要救的那位大公子,兵荒马乱,人多夜黑,如果不小心死在两个女刺客手中,也挺不错的。
他一边微笑一边转身,想着大公子这样的废棋,家族何必还要救?也该换人了。
身子转到一半,忽然僵住。与此同时,他身边的临州贵族后代们,也发出了惊讶的嘘声。
身后,不知何时,竟然高高矮矮,站了好些人。
这些人,依稀有些面熟。
捋着袖子的大汉,满头银丝一根不乱的婆婆,娇俏的少女,还有一堆都穿着干净白衣,高高大大的伙计。
都是市井百姓打扮,只是个个表情平静淡漠,淡漠到如一潭静水,让人心中生出寒意。
每个人都是普通的,细看起来,每个人都很特别。
但他的目光,直接越过了这些人,落在了人群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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