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本色

作者:天下归元



    做了这么多小动作,难为她竟然一直没醒。

    宫胤睁开眼,看她梦乡中依旧琐琐碎碎地在忙,她在重复之前几天伺候他时的习惯动作,一边睡一边找盆给他敷冰水,一边睡一边拖过被子给他盖好。

    他眼底泛起淡淡疼惜,温柔似这夜月色,伸手将她揽过,固定在怀里。她再也挣动不了,也就乖乖睡了。

    宫胤等她确实睡熟了,才悄悄起身,又回到了先前那树下的位置。

    锦衣人从棚子里向外瞧着,他好像从来都不需要睡觉,看见宫胤的身影淡淡滑过夜色,从鼻子里不屑地哼了一声。

    裹着兽皮的少年掀开一只眼皮,瞅了瞅,眼皮底下,眼珠子骨碌碌转着。

    ……

    一骑在风中疾驰,一路散开淡淡的酒香。

    翡翠部首府玉城在望。

    城门前守卫见一骑疾驰而来,上前要拦,那人提缰控马,轻轻巧巧便滑过了人墙,在对方呵斥横枪之前,抛下了一块玉牌。

    白翡和黄翡,巧妙地琢了一个“英”字。

    守城士兵掂掂玉牌,惊道:“英家!”连忙收枪后退,看那一骑滚滚而去,心想英家这是哪位公子出城打猎?往日那浩浩荡荡随从呢?

    那一骑直奔王宫,在王宫前驻马,骑士正想着要如何通报,忽觉那宫门缓缓打开,宫门前后道路笔直延伸,一个人影都没有。

    骑士怔了怔,一瞬间眼神变幻,终究策马向前,宫门在他身后沉重地关上,轰然一声。

    然后一条影子就闪了出来。

    以一种怒龙狂风般的气势,扑过来。

    那一霎,骑士似乎想让开,又似乎想动手,但最终没有动,只是身形有些僵硬。

    “砰。”一声,砸上胸膛的不是软玉温香的躯体,而是一双恶狠狠的粉拳。

    嚎啕声几乎立刻就要炸破他的耳膜。

    “英白!你总算肯回来!你终于肯回来!”那双拳头泼风暴雨般砸在英白胸膛上,力度绝不温柔,“你这绝情绝性的臭男人!儿子死了你才肯回来!”

    听见最后一句,英白的手才终于挥了出去。砰一声女子被送到他马下,他微微俯身,看着她泪眼朦胧哭花了妆的眼睛。

    “我哪来的儿子?”

    一字字问得森然。

    翡翠女王脸上掠过一抹心虚的表情,随即被泼辣凶狠所取代,“本王和你生的!”

    “为什么我不知道?”

    “因为你无情无义!”女王指着他鼻子,“因为你始乱终弃!”

    英白闭了闭眼睛。

    被喝退到一边,远远瞧着这边动静的御林军,心惊胆战地瞧着,生怕女王被这个翡翠部走出的,传说中翡翠部最强大优秀的男人给一个不高兴杀了。

    今儿女王面见英白的方案,经过了她和身边亲信的重重商讨。有说要凄切温婉,以情动人,女子的弱势,最能激起男人的保护欲;有说要冷静理智,慎重摊牌,女子的优秀,同样能令男子心折。但最终,女王选择做她自己。

    做十六岁时的自己。

    做十六岁时,一心仰慕英白,却因为脾气暴躁,爱人不得法而不被英白所喜的自己。

    这么多年了,因为那些纠葛,他一怒远走,再也没有回来过。玉白金枢名震大荒,他的风流好酒之名更是传遍天下,她一年年地听着他的传说,一开始怨恨,后来思念,再后来淡定,再再后来就好像看着别人的故事,前生的故事,他在前生里金戈铁马胭脂青楼,她在今世里孤儿寡母一世相守,那些当初的执念,无解的哀愁,被时光慢慢淘洗,一切似乎变得不再那么不可忍受。

    也就打算这么过了,多年之后她已经懂得,爱一个人的最大给与,是给他自由。

    只是午夜梦回,想起那些旧事,依旧会委屈到哽咽,心结难解,她咬牙咽下。

    直到儿子出事,多年筑就的坚固心防轰然崩塌,她忽然开始恨他。

    凭什么解脱他?凭什么她在这痛苦得要死,他在那逍遥得毫无负担?

    做回自己,将压抑了多年的愤怒释放,她觉得,痛快!

    英白凝视着她,一别多年,她好像变丑了,脸上斑点很多,她居然也不用粉遮着,他可记得以前她脸上多一点斑痕都得用半斤粉。

    对她的控诉,他不过笑笑。

    根本没情,何来无情无义。

    始乱终弃,乱的又不是他。

    “你说清楚,”他道,“儿子虽然我很想有,但忽然蹦出来的还是算了。”

    “英白!”女王忽然又扑过去,“十二年前的除夕,你忘了吗!”

    英白震了震。

    一霎间眼前光影缭乱,是辉煌宫殿,是红巾翠袖,是丝竹悠扬,是礼乐典雅,是烟花漫天,是水榭深帐……

    往事流水刹那过。

    随即他便有些沧桑地笑了。

    那么多年花丛过不沾身,难道偏偏就那一次错误,便留下果实了吗?

    “他叫玉无色。无色,白也。”女王忽然恢复了冷静,仰头看着他,“他十一岁,性情聪慧宽厚。喜爱厨艺和酿酒。因为他听说,爹爹好酒好美食,所以希望有一日,以自己的手艺,留住他爹爹的人,一家三口,能真正在一起和和美美过日子。”

    英白身子一颤,想要去摸酒壶的手停住。

    他神情满满不可置信。

    “三天前他被人掳走,我们一路追至天裂峡谷,然后,他被那刺客,扔下了峡谷……”她哽咽一声,一把抓住了他的马头,用力转了个方向,“英白!你去!如果他活着,救回他!如果他死了,捡回他的骨,给他报仇!这是你欠他的!是你欠他的!”

    ……

    “我叫玉无色。”少年坐在景横波对面,给她烤着鸟,有点羞涩地笑了笑,“这名字很女气,我不喜欢,可是我娘喜欢,哎,你们女人,总是这么不可理喻。”

    景横波哈哈一笑,“nono,可不是所有女人都不可理喻。这样吧,你做我干弟弟怎么样?我给你改个你喜欢的名字。”

    “我娘不会同意。”他认真地说,将鸟肉细心地切开,抹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