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果然还是不会放过他。
他心中若有所悟。
池明想要走出人群,却发现走不出,眼前景物一片模糊,人影如浪潮乱叠,眼花缭乱地扑来又闪开,而肩膀上的剧痛似乎已经转移,一寸寸逼向心脏。
……
“是。”
他想了想,道:“还是杀了算了,等出了人群,跟上。”
护卫不敢问,静静看着他。
他却又忽然道:“除非……”
护卫舒一口气。
“裴枢是什么好东西?他会放过池明?”他淡淡道,“他那一刀看似只是穿了琵琶骨,实则用了暗劲,直入心脏。此人一日之内,必定死亡。”
他摆了摆手。
小船中,护卫正问他,“主子,此人坚韧凶悍,不能留,要么属下去……”
……
树荫下,耶律祁放下酒盏,看了看池明,忽然一笑。对鲜于庆挥挥手。
……
忽然都觉得心底发颤。
万众静默,看一个人于尘埃中挣扎。
他浑身颤抖,却依旧一寸寸地,爬了起来。
他趴在地上,看着前方模糊的道路,和身边一双双远离的靴子,鲜血滴落尘埃,那些沾染鲜红的土灰,再粘在他满身的汗水上。
在众人的凛然静默中,池明下船,一个踉跄扑倒在地,众人唰地让开,避出一条长长的道路,无人搀扶。
裴枢也笑嘻嘻的,似乎什么都不在意。
船上,景横波已经下了旗杆,坐在自己的大椅上,满不在乎地笑着。
很多人不由自主拢紧了衣襟。
这样的硬汉子,怀恨而去,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很多人激灵灵打个寒战,震惊茫然渐渐转为敬佩——无论之前他多么卑鄙无耻,但最起码此刻,他是个硬汉子。
在这个过程中,他满头大汗,却没有停下向前走的脚步,也没有呻吟,更没有求饶。
池明身子向前,慢慢穿过刀身,寂静江面上,肌骨摩擦刀锋声音听来瘆人,他竟硬生生,将自己从刀上拔了出来。
岸上欢呼的百姓,渐渐收了声,有点震惊也有点惶惑地看着他。
池明不说话了,然后他开始向前走。
“抱歉,我忽然手软。”裴枢摇头,笑得越发明朗好看。
然而最终他只是咬牙道:“你……收剑。”
池明低头看那截带血的刀尖,浑身颤抖,这一瞬间,他想怒骂,想大吼,想返身扑过去,和裴枢,和景横波拼命。
裴枢在他身后,凉凉地道:“哦,还有件事,自废武功,你忘了,我帮你做了。”
忽然他肩上一凉,他低头,看见琵琶骨穿出的刀尖。
他甚至不敢说句狠话找回点场子,只想快点离开,只要保有此身,还有机会东山再起。
池明转身就走。
裴枢依旧对他亮出一口白牙,点一点头,道:“可以。”
池明也是个有韧性的,三个头磕完,咬牙抬起头,一字字道:“磕完了,堂口我会让人撤出,我可以走了么?”
弟子们想到今后凌霄门一定声势一落千丈,再也难以玳瑁称第一,都不禁万念俱灰。
更多人怨怪池明,之前撤出三县就是了,何必硬要挑战?反正十六帮都撤出了三县,凌霄门也不算太丢人,如今这一番,人可丢大了。
凌霄门弟子们,羞愤欲绝,想救不敢救,想骂不敢骂,脸色死灰。
“第三下!”这回换百姓齐声数数,声音洪亮,在江面回旋不绝。
“咚。”撞击的声音响亮。
“砰。”水桶又一次飞起砸下。
池明额头贴着冰冷的甲板,呕出一口鲜血。
“爱卿不免礼。”他笑出一口闪亮白牙。
裴枢移动着身子,让自己和景横波看起来站在一起,正接受着池明的跪拜。
“第二下!”裴枢数。
池明一口气顿住,砰一声,水桶又砸下。
他眼神如此期待,不是期待他求饶,而是期待他爬起,他的刀就可以刺进去。
他抬头,就看见裴枢嘴角的狞笑。
眼前人影一闪,寒光一亮,一柄刀,忽然冷冷递上他的喉头,刀上寒气,逼得他脖颈肌肤一片片的起栗。
水桶又飞了起来,他知道马上又会砸下,怎能坐以待毙,他翻身要起。
“第一下。”那边船上景横波笑。
他的脑袋被撞在甲板上,重重一声,“咚。”
水桶从他背上飞起,他刚要忍痛爬起,砰一声水桶又落了下来。
可怕的事情还没结束。
“砰。”一声水桶砸在他背上,他被砸得噗通跪下。脑子里犹自闪过一个不可思议念头:水桶明明在船尾……
此时也不是算账的时候,他向后退去,然而他刚刚动步,忽听头顶呼啸,有黑影迅速罩下,他一抬头,就看见一个水桶狠狠砸下。
他心底恨恨地哼一声——被耍了!答应出手帮他的人没出手,想必看女王威势,临阵退缩。平白涮了他一道。
他临走前,怨恨地看了远处角落一眼,那里黑压压的一片,已经看不见那几个斗篷人。
失去三县,失去竞争门主的机会已成定局,他不能再失去武功。
他想趁这一刻,女王看卷子,百姓注意力全在女王身上,四面烟尘弥漫的时刻,溜走。
池明在悄悄后退。
连江水都似乎静了静,为这般神技的展现。
一时只闻纸张落手沙沙声响。
她抬手收取纸卷的姿态,似仙子轻采苍穹之云。
景横波手一挥,满天悬停纸卷,铺开一道雪白飞桥,渐次落入她手中。
无数人在揉眼睛,有人直接跪了下去,以为神仙襄助。
此时百姓们还呆呆的,凝望着江面,江面池明船上,烟火弥漫,根本看不清。在船上方一丈之处,还有上百纸卷,静静悬浮在半空,不落,也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