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本色

作者:天下归元



    阳光将静庭洗涤,书房的窗子却关得紧紧,还蒙上一层浅黑的纱。以至于屋子里光线极差,对面都未必看得清人。

    前来议事的大臣却很习惯,因为从去年冬开始,据说国师大人就有了眼疾,不能见光,静庭的屋子越来越暗。

    光线是在两个月的时间里,一点点变暗的,所以哪怕最近黑得快看不清人脸了,大家也没什么不适应。

    国师一向不喜天热不喜灿烂阳光,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他的武功冰雪一系,这样很正常,只是很少人能想到,不喜欢灿烂阳光,和喜欢黑暗,其实是两码事。

    昏暗光线里,上座的国师默默看着折子,时不时拳头抵着唇角,微咳两声。

    他很少说话,声音微微嘶哑,似乎身体欠安,大臣们也不敢多问,只将自己的事拣紧要的说上几句,上座国师大部分时间都微微点头,遇有难决的,就令将折子留下,稍后批复。

    今天有两个折子留了下来。

    一个是轩辕镜告病。一个是诸老牌豪门家族,联名推举耶律家族长子耶律旸接替左国师位。

    大荒国师承继,不从官员中选拔。一般一个是上任实权国师指定,另一个由开国诸豪族联名推举。豪族推举也有各自的规矩,基本上是轮着来,比如上一代的国师是轩辕世家的,这一次就轮到了耶律世家。这样保证了豪门世家利益的维持,和基本的平衡公正。

    有人注意到,推举折子递上去时,随伺在一边的大头领蒙虎眉心一跳。

    国师重重将折子搁在左侧,这是留中的意思。

    大臣们告退。

    帘子一层层放下,在淡黑色朦胧的光影里,一言不发的国师,偏头看了看大头领。

    ……

    横幅在屋顶上招摇一天之后,终于在夜里,被景横波瞬闪拔了下来。那几个看守旗帜的护卫惶愧之下,当即要在裴枢面前自杀。景横波只是冷笑。

    “裴枢,你有脸因为这样的事让他们自尽,你这辈子也永远别想再恢复龙城少帅的荣光了!”

    裴枢踢出去的脚停在半空,半晌大骂一声“谁要他们死了?废物!”一脚将几个部下踢出视线之外,恨恨去睡觉了。

    景横波哈哈一笑,拍拍那几个从地上爬起来的灰人,“看,你们少帅还是很心疼你们的,以后他这些乱七八糟的命令,你们尽管违抗,他不会杀你们的!”

    “姑娘。”灰人们从地上爬起来,苦着脸道,“那可不行,咱们刚接到少帅命令,要去干活呢。”

    “啊?”景横波跟他们出去,才看见一大堆灰人都在忙活呢,搬木板搭石头,看那样子好像是要摆擂台。

    怎么?裴枢急于成名,想要当街卖艺,打遍天下无敌手,好迅速传开名声?

    还是他又有什么坑爹打算了?

    景横波看了半晌不得要领,心里总觉得这家伙没好事,但又不能现在拆了人家的台子,只好悻悻去睡觉。

    这一晚她睡得不太安稳。

    她住在客栈二楼,天气还冷,她紧紧关着窗子。夜半的时候,忽然感觉到风声。

    是感觉,不是听见。她朦胧中,感觉到衣袂在月色在衣袂流风中脉脉流动。就在她的屋顶。

    那种感觉太奇怪了,她觉得自己甚至看见了屋顶那一轮黄大的月亮,边缘晕着浅浅的红,而云是灰色的,浮雕一般在月周凝结。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许就是从她吞了襄国丹室那颗丹开始,她的感知就比以前更加敏锐,夜深人静心境空明时刻,更有一种仿佛开了天眼的感觉,不用睁眼,可见天下。

    只是这种能力,非得在极静极澄明空灵的状态下,稍稍一动,哪怕一睁眼,也就没了。

    屋顶上那个人影,衣袂飘飘,极为高颀。她的心念,只能感觉到模糊的人影,无法辨别相貌,只隐约觉得,这人似乎没有恶意。

    她以为这是过路客,然后风声轻轻一响,下一瞬他落入室内。

    像一片云被风卷来,月光透窗的影都不曾被遮没。

    她心中一惊,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动不了,意识模糊身体僵硬,像传说中的鬼压床。

    到此刻她依旧不知这是梦是真,一切都虚幻如隔纱。

    那人影走近来。

    她的心砰砰跳起。

    一抹淡淡气息传来,不是香气,却令人感觉十分清爽干净,有种让人安宁的力量,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不紧张了——有这种气息的人,不会是不怀好意者。

    但这个给她感觉十分陌生的人,夜半蹑足而来,是为什么?

    什么都不为。

    她感觉到他走到床前,停下,似乎微微俯身,十分专注地凝视着她。

    随即他似乎在伸手,想要触摸她,但手伸一半又停住,落在她鬓边。

    他似乎将她额上一缕乱发拨开,手指开始向下移动。

    她又有点紧张,他的手指却停在她被头,将被她推到胸下的被子给她往上拉了拉。

    再然后他手指落在她放在被子外面的手上,指尖轻轻一触她的腕脉。停了停,将她的手放回去。

    所有的动作都很轻,轻得像一根蛛丝落在了肌肤,所有的感觉都很模糊,像隔着毛玻璃看世界,或者走在动荡的梦中,以至于这一连串动作也不过是她的推想,根本无法确定。

    她连呼吸都是平静的,无论内心感觉多么奇异,躯体都似乎在这一刻凝固了。

    窗前明月光,一色素白。

    他在月色中沉静,比月色更澄明,目光是一抹云,将床上的女子轻轻包裹。

    她微微偏着头,乌发卷在耳侧,气息安详,脸颊透一抹少见的蔷薇色。不同于白日的明艳,此刻是一个纯净的睡美人。

    风挤过月光的缝隙,吹开他的发,风里带一抹,早春的花香气息。

    ……

    天亮了!

    景横波睁开眼,唰一下坐起来,刺目的阳光令她立即弯臂遮挡,随即听见外头又热闹得要死,叫卖之声,行路之声,扁担欸乃之声,还有锣鼓之声。

    这样的人间之声*辣地扑进窗,刚从深潜幽密的梦境中挣扎而出的景横波,愣了好一会儿,只觉得恍如隔世,一时连现在身在何地都想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