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从此之后,宫胤再也没有回过家乡。
这样一个人,要杀她这样一个人,普天之下无人可救,何况她确实有取死之道。
沉默。
宫室内的空气似乎被压成了薄薄的一块,刀片般锋利,堵塞在每个人的咽喉前,下一瞬就要刺个皮破血出。
紫蕊浑身颤抖,伏地不敢抬头,已经没有勇气面对自己的命运。
景横波张大的眸子,在不断持续的沉默前,渐渐暗淡,似黄昏后夕阳收了彩霞的艳光。
随即她默不作声,转身就走,从试衣间里,吃力地去拖自己的箱子。
翠姐等三人已经闻声赶来,却不敢进屋也不敢劝解,踮脚站在窗前,满怀忧心地望着。
巨大箱子的拖轮,在青云石地上,辘辘响着,似要碾在人心上。
“让她发死誓。”
宫胤忽然响起的声音,几乎被箱子拖动的声音给淹没,然而所有人都立即听见了。
紫蕊霍然抬头,绝望眼神里爆发出巨大惊喜。
景横波一个踉跄,被巨大的箱子带倒。
蒙虎禹春绷紧的肩一松,不敢吁出长气,只偷偷对视一眼。
宫胤始终没回头,雪白衣袖下手背也无血色。
“死誓是什么意思……”景横波带一丝希望询问。
“以生命作保的誓言,发誓者要服下宫廷秘药,一旦泄露分毫,必遭万毒噬尸,死状极惨,是誓言中最重的一种……”蒙虎悄悄又加了一句,“好歹保住性命……主上这次很仁慈了。”
景横波赞同地点点头,不是赞同某人的仁慈,而是觉得保住性命就行,保密本就是应尽的义务……等等,保密?保什么密?不就是穿了她的衣服坐了她的位置,这个需要用死誓来保密?
景横波忽然觉得不对劲,难道,宫胤刚才和紫蕊说了些什么要紧的?所以才会这么勃然大怒?所以紫蕊才不望求生?
她忽然心痒痒的,可是看看紫蕊,再看看宫胤一看就很冷的背影,就知道这事儿八成自己一辈子都不能晓得了。
“罪女夏紫蕊,以贱命起誓:终我一生谨守秘密,不传外耳,直至死亡。有违者,及家人共受万毒噬心之苦,世代沉沦黑水之泽,永不解脱!”紫蕊早已迫不及待地发了誓言,一仰头毫不犹豫吞下了蒙虎递过去的一枚腥臭丹药。
完事之后她如受大刑,瘫软在地,背后衣衫湿透。
宫胤始终没回身,此刻终于跨过门槛。
“景横波。”走出宫门前他最后道,“以后,永远不要再拿国家利益威胁我!”
景横波脑子乱糟糟的,想也不想回嘴,“不拿这个拿什么?难道拿感情?你有吗?”
宫胤背影一僵,随即抬腿就走,速度极快。
蒙虎禹春脸色惨变。
姑奶奶,你这句比刚才那威胁杀伤力还大好不好?
你以为,主上真的完全是因为你拿国家利益威胁,才违背原则让步的吗!
奈何有话说不得,蒙虎指指宫胤背影,又指指景横波,比了好一阵手语,景横波看得莫名其妙,“呸”了一声。
声音响亮。
蒙虎以手扶额……哦,主上,其实你遇见景横波才是悲剧……
“还不走!”已经走出老远的宫胤,一声断喝,蒙虎禹春只好怏怏跟上去。
景横波站在门前,看着宫胤穿过宫门回隔壁了,书房门砰一声重重关上,再不似昨日那样,一直半开着给她偷窥。
“矫情!”景横波骂一声,自己坐回床边,生闷气。
“陛下……陛下……”紫蕊抽泣着爬过来,一把抱住了她的腿,“对不起……对不起……”
“是我对不起你啦。”景横波拉她起来,顺手拿过一方汗巾,给她擦脸,“我不该任性,结果反而害了你……”她苦笑一声,“起来吧,起来吧,没事儿了,别拿这么苦兮兮的脸看着我,会让我错觉你欠我八百万的……啧啧,瞧瞧你脸上的妆,都哭成鬼了,难看死了……”
紫蕊在她不着调却分外温暖的叨叨细语中,渐渐平静下来。
“那个……你刚才发誓的保密……”景横波犹豫着想打听。
“奴婢发了毒誓,这事儿您要想知道,只能等奴婢死了。”紫蕊抬头,神情认真。
“行,行,我不问,遵守诺言是好事。”景横波悻悻地,想着到底怎么回事呢。
“奴婢只想说,”紫蕊轻轻道,“您万不可误会国师,今日之事真的是奴婢的错,他处置奴婢在情在理,他……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对您也……也很好。”
“好?”景横波一股怒气上涌,冷笑一声,咬牙切齿又道,“好?是好!”
紫蕊看她神情,也知暂时无法再劝,只得轻轻叹息,道:“陛下,紫蕊这条命,是您拼命救下来的。从今后,您要打要杀,要紫蕊风里火里,紫蕊都心甘情愿。这命,从此是您的。”
“何必呢。”景横波随意地笑笑,拍拍她的肩,眼神不自主地,飘向隔壁。
她终究不是古代人,要谁的命,要谁的效忠,对她来说没有吸引力。
她真正想要的东西,却又不知,他人能不能给。
……
景横波在厨房里挥汗如雨。
倒不是她大脑出问题,自己下厨了,她是钻在拥雪煲汤的热气里,正兴奋地抖着手中的小纸包。
“我让紫蕊给我找来的哦。”景横波得意洋洋,“宫中秘药,专门对付那些性子倔傲的宫女,吃了以后瘫软跑肚,浑身似被抽了筋一样任人欺负。三日之后症状自消,甚至记不太清楚三日内发生的事……多好!简直就是为耶律祁量身打造!”
“党参黄芪炖老鸭。”拥雪道,“汤清味浓能盖住。”
拥雪父亲曾做过厨子,后来病死,母亲为了抚养弟弟,将她卖入青楼。她自小和父亲学厨艺,六岁就开始烧饭照顾母亲和弟弟,家务杂事,一把好手。景横波发现,比起女汉子翠姐和病美人静筠,不起眼的小丫头才是个宝。
拥雪把加了料的汤放在托盘上,景横波正要端走,拥雪忽然问:“要不要再备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