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慢速度,力图在一种极力冷酷之下的镇定里,缓慢地说出这番话。
尽管这话一旦说出口,就代表着——恩、断、义、绝。
冷光一闪,琵琶长长的细弦已跟我此刻的目光同样冰冷而麻木,化成一件夺命暗器“嗖”地攻向宋微,就像很多年前开始杀人的那个冷雨夜一样冰冷而嗜血……
最后一幕整整拍了一天一夜,导演喊了很多次“cut!”
但是奇怪的是,我却并没有因为这些ng而心慌意乱,反而一次比一次镇定,一次比一次更懂得自己应该在什么时候流露出什么眼神,什么时候用什么样的语速去念出这些台词,用怎么样的细节去表现每一个细微的眼神变化,怎么样在适当的时候进行咬字断句……
烽火硝烟,断壁残垣。
暗红的夕阳将所有的一切披上一层血染的颜色,仿佛一种不祥的黑色预兆,大殿外两军对垒,互相残杀,血流成河,无数的悲鸣和惨叫犹如乌鸦一样久久盘旋在整个皇城上空。
几次交手,我皆打不赢宋微。
就在这时我故意漏了一个破绽,让宋微一掌击中我。鲜血从我嘴里喷出,在她念着旧情疏于防范的那一刹那,我一个近身贴近她,从中指的碧玺戎中拉出一根极细极锋利的金丝,微光流转,利落狠毒地往她颈上一绕,对方雪白的脖子上立刻印出一圈猩红的血迹。
只要我再一勒紧,她就会——死。
宋微呼吸渐沉,脖颈上的血迹加深,不断从金丝处流下。她的眼中是对我刚才利用往昔情谊的浓浓失望。
“你应该庆幸,你是死在我手上。”我在她背后,拉住金丝,终究忍不住说了一句,如果是其他人,绝不会用如此干净利落的手法让她死去。
“要杀便杀。”
宋微毫不在意,几经战火,她的声音已变得嘶哑低沉。但是即便不在意,从最初的最初到现在最后的终结,她都不曾亏欠过我。
回想起那些颠沛流离的日子,她一直怜我,护我,别人若是欺负我,她定是十倍替我讨回。
下手的前一刻,我眼前一晃,还是忍不住恍惚了一下。
宋微趁机反击,身体灵活一转,逃出金丝范围,同时右臂手肘狠狠击向我的腹部。我腹部一痛,不由往后踉跄了一两步。就在我眯眼,企图再次杀死宋微时,早已不再年轻但是愈发狠毒的君主,站在高高的皇座上,手一扬:“杀!”
万箭齐发,利剑铺天盖地如雨般涌来。
即使早已知道杀手最后的结果不过如此,一般彻骨的寒意还是从心底蹿向四肢百骸,然而,来不及震惊,一支没有躲过的羽箭已急速朝我射来,鹰嘴般的箭头淬着幽兰的毒!眼前只是一花,就在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宋微却一剑将羽箭当掉。
——从头到尾,她未发一言!
她看也没看我。就像从不认识我。
深深回看了她一眼,然后我咬紧牙根,拨弄起琵琶弦挡住那些飞来的羽箭,跟宋微一道杀出重围。突然,背后传来一阵浓郁的杀意,我回头一看,只见皇位上的君主凶狠袭来,锋利无比的裂天剑眼看就要刺向宋微,我一个侧身飞扑,以身挡剑……
从没有想过被刺穿而死的滋味是这样。
真的很痛,眼前是我喷出的一片血雾。
透过这片血雾,我看到君主怪我妨碍了他杀招的鄙夷。更看到宋微颤抖着朝我奔来的悲恸。
弥留之刻,想起昔日缤纷桐花下,还未装成她哥哥模样的小姐在沉香中抚着琴。
琴声悠悠,春光无限。
那时我还留着两个丫鬟髻,乖巧地端着茶托站在一旁。
旧时春光中,笑声与淡粉色的桐花一起随风纷飞。
背脊已经贴在了冰凉的地上,天旋地转,曾经无限威严的大殿看起来竟是这么的高这么的远,鲜血从我体内不断地流失。
也许从那时起,我就做了决定。
如果有一天君主要杀他们的话,我情愿是我来动手,给他们一个最不痛苦的死法。
然后……再自尽。
忠于君主,忠于恩人,可是,你们对我是这样这样的好。
我渐渐阖上眼睛,嘴角无意识地露出最后一个微笑:“……小姐。”
大殿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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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摄影棚都没有声音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吸着鼻子问导演:“怎么样?要不要重来。”导演把剧本卷成一个卷,朝他挥了挥:“重来?重来你能演得有她这么好?”
导演就是整个电影的核心,他一开口,大家就哈哈大笑起来,一扫之前悲痛且凝重的气氛。
我从地上爬起,刚刚那样摔在地上,背可真痛。
“没事吧?”陆瑜走了过来,把我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地大量了一遍,然后眉峰一扬,“看不出啊。”
我身上还穿着染有“血迹”的古装:“看不出什么啊?”
陆瑜眼睛一眯,嘴角往右斜斜一勾:“看不出你还挺有牺牲精神的。”
我高兴坏了。
“那是,我可是一遍又一遍地钻研。我演得怎么样,演得怎么样啊?”
改戏是他提出来的,我还真有点担心没有演到陆瑜想要的效果。
谁知道陆瑜只是慵懒看了我一眼,就是不发表意见,故意吊我胃口,我心里万分忐忑,拉了拉他的袖子:“你快说嘛!”
他低头看了我一眼。
嘴角的笑意好像更深了一些,却仍然笑而不语。
你个死鲈鱼!我心里碎碎念着我给他起的外号,作势要将身上的“血迹”往他身上蹭:“你说不说,不说小心我这个笑面杀手把你干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