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槿花西月锦绣

作者:海飘雪

    我恍然地抬起头,看着那张令我痛彻心肺魂牵梦绕的脸。

    韩修竹方才告诉我,非白临终前曾嘱咐他,这个司马遽喜怒无常,疑心过重,甚至重于先帝,一旦我发现了所有的真相,便要立刻送我离开,否则一旦司马遽改变心意,要杀我实在易如反掌。

    非白,你残害设计了我和锦绣一辈子,本应是我恨之入骨的大仇人,可如今你死了,我却像一个木偶,失去了主人,被带走了所有的欢笑和仇恨,活得没有任何意义,多么可笑复可悲!

    韩修竹重重地双膝跪倒在尘埃之中,凌乱的白发为尘土所污,颤声叩首道:“臣韩修竹见过陛下,愿我主万寿无疆。”

    我第一次听到韩修竹的声音里满是恐惧。

    我望向司马遽,如今的他已经完全不用戴上面具了,那肖似的玉颜上带着一丝嘲笑,好似在嘲笑这世间一切的爱恨欲憎。

    我直起了身子,嘲笑地睨着他,不发一言。

    他走到我的眼前,深深地看了我几眼,笑道:“你好大的胆子啊。”

    我仰天一笑,“你已夺走了我的一切,现在剩下的不过是这具皮囊,你如果是过来拿命的,原家后人,你还等什么?”

    “你既知一切真相,当知你既是原氏家主的结发妻子,也是我暗神的结发妻子,”司马遽的凤目里藏着一丝我已然无力去懂的痛楚,他对我长叹一声,喃喃道:“过去几个月我们倾心相爱,过得这般快活,我为什么要杀你?更何况你肚子里还有我们的骨肉。”

    我强忍恶心,抚着小腹,慢慢上前,冷冷道:“我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

    司马遽定定地看了我几眼,叹声道:“当年锦绣称他在暗宫行家法之时,便偷偷下毒残害了他,他这一生也不可能有孩子了,可是那夜他看你为夕颜公主哭得那样伤心,终于还是下了决心,想给你一个孩子。”

    “你万万莫要多想,”他上前一步,诚挚道:“这本就是我原氏同暗宫祖先流传几百年的圣律……何况我同他一样真心待你,绝无亵渎之意,是故,他和我一样,都盼望着你能早早怀上我们的麟儿。”

    “你给我闭嘴,你们这群原家疯子。”我大吼一声。

    我本来告诉自己,我不会哭的,这世上也没有人可以让我哭了,因为那个轻易让我落泪的人已经去了,可是那泪水决了堤,咸咸的泪珠流进了口中,模糊了一切的视线,唯有原非白在红梅花雨中对我灿烂而笑,那一夜他在耳边激情地呢喃着:“原非白爱花木槿一万零一年。”

    然而,这句浪漫的誓言变成了最可笑的讽刺,最残忍的屠刀,最可怕的咒语!

    “崇元殿之变前,他便准备好了后事,一则怕死在兵变之中,救不了你,二则那年冬天,他在晋阳旧伤复发,怕去日无多,便秘密留遗诏给青媚,要她把尸首火化了装在这个白玉瓶中,无论如何要带给你好陪伴你一生一世,不想崇元殿之变我们都安然活了下来,更没有想到的是我早在青媚身边安插人手。”他雍容而笑,满是帝王之尊,那凤目更加清冷。

    “青媚呢?”我看着他,冷笑数声道:“你将她杀了?”

    齐放双目喷火,“狗贼。”

    “在你眼中……我就这么没格调吗?”他对我微歪着头,像极了非白。

    他向我的脸伸出手来。我紧紧抱着白玉瓶后退一步,紧张地看着他。

    齐放立刻挡在我的面前。

    他冷冷一笑,微摆手,袖袍上的金丝微闪,黑暗中显出一位面无表情的劲装佳人,果然是青媚。

    齐放紧咬牙关,痛彻心扉道:“青媚,你……”

    青媚低下了娇美的侧脸,令人看不见她的神色。

    司马遽得意地笑着,“青媚是个聪明人,她已经向朕表忠心了。双生子诞,龙主九天,”他看向我怀中的白玉瓶,叹声道,“我和非白,我们所有人都为了这个预言付出了代价……”

    我颤声问道:“他是什么时候去的?”

    司马遽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叹道:“今年元月一日,明家的人终是复仇成功,明风卿用毒雾毒死了他。”

    “他临死前不让任何人告诉你,是你的族人害死了他,免得你痛悔终身,他让我再三发誓,代替他来好好照顾你,”他抬头看我,地室暗淡的光映着他墨绿的眸光,眼神犀利了起来,“可惜你这个破运星,破了他的帝王星运……因为你,他无法亲眼看到亲手创造的盛世光景。”

    “所以我想我还是要谢谢你的,因为你让我站到了阳光之所,得到了所有男人梦想的一切。”他仰头哈哈大笑起来,那狂妄的笑声在暗室中回荡。所有原氏的先祖默然地盯着他。

    我泪如泉涌,咬牙道:“你闭嘴。”

    “也许你不信,朕很佩服他,甚至有些嫉妒他。”凤目中闪过一丝狼狈和受伤,转瞬又恢复了自信,他昂头傲然道:“你本是一叶孤魂,被他设计错入原氏,确然你得到了原家男人的爱,也帮助他实现了作为一个普通男人的幸福,他的爱情最终战胜了他的野心,我想也算是打破了我们原氏男人的命运了吧。”

    “也许我不能像他那样赢得你们所有女人的崇拜和爱慕,确然,我将继续这个他开创的时代,让塬朝成为旷古绝今最伟大的皇朝,而他的名字将千秋万代为世人称颂,这便是我司马遽的誓言。”他铮铮言道。

    我为他的雄心而震慑了好一会儿。

    “他要青媚把这个交给你,青媚又把这个给了我,我想你也知道这是什么。”他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紫玉瓶,掺着一丝复杂地看着我。

    这个傻瓜,这个认死理的死心眼子,他终于实现了他的诺言,将生生不离还给了我,可是如今就算有了生生不离我又有何用啊。我双腿一软,坐倒在地上,再也忍不住,伤心欲绝地抽泣着。

    “他希望你能幸福,可是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了所有的真相,怕你受不了,就要青媚还有韩太傅送你到段月容那里去的……”他看了看韩修竹,只是叹气道:“可是偏偏,他又盼望着你能找到他,他想让你找个他能一直看得到你的地方,干干净净地把他埋了,或是撒向天涯海角,好生生世世地跟着你。反正他一辈子就是个自相矛盾的蠢人,没用的情种祸胎。”

    “可惜我可跟他不一样,”司马遽忽然语调一变,“你是原非白的,也就是我的,故而,我就是不让你回大理,不想让你同段月容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