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罢,卿的演技比起朝上的官员,”原青江哈哈仰天大笑一阵,“可实在太假啦!半滴眼泪也没有。”
哦!这倒也是,我的嘴都快咧歪了,的确半滴眼泪也没有。
我嘿嘿傻笑一阵,爬将起来,正襟危坐。
“本来便是朕出来散心罢了,不用这么拘礼,”原青江又高深莫测地笑了,“那位琴技冠绝的乐师呢,可否请他出来助兴啊。”
“这个,方才河津渡口之时,臣正好放她下去了。”敏卿的琴艺还是比不上段月容的,我不敢造次,便咽了一口唾沫:“不如下次,臣为陛下召之吧。”
原青江哦了一声,看着我的凤目清亮清亮地,令我无端发毛起来,他一挥蜀锦龙袖袍,向后说道:“那便请君拂一曲罢!兰生。”
我惊讶地看着一位扎了头巾的少年走了进来,身边跟着一只大黑狗。这是我自暗宫一别后,第一次相见,他一身素僧袍,脸色平静,他无波地看了我眼,对原青江也不行礼,只是诺了一声。
大黑狗兴冲冲地跑过来,使劲舔着我的手,然后对着原青江呜呜低吼,我怕圣上把他炖了,便抱了他坐了下来,好在圣上也就是睨了黑狗一下。
早有沈昌宗取来一具乌油油的断纹古琴,雅致地坠了一块鹤衔梅花青玉偑,兰生也不多话,一拂素袍,坐在案前,素手微扬,美妙的琴声流泄出来,竟是一曲长相守。
绕梁之音不绝袅袅于碧波之上,我不由听得痴了,放余光望去,皇帝已闭上了凤目,竟也睡着了。
我看他穿得有些单薄,便取了旁边的雪貂披风给他轻轻披上。
正想悄悄退下去,却见兰生的一双桃花目紧紧盯着圣上的喉结,渐生杀意。我咽了一口唾沫,怕沈昌宗出手杀兰生,便低声笑道:“兰生弹得真好,烦你递给我那盘玉蔻糕。”
兰生听到我的声音,慢慢向我移过目来,眼神中杀气渐消,然后垂目,缓缓地挑了一个大红的桃子递给我。
我微笑着谢过他,又端了一盏酥酪乳茶走过去递给兰生,坐在他身侧柔声道:“天气转凉,请师傅饮此物暖暖胃吧。”
我们静静地赏了一会儿星空,皇帝悠悠醒来,今夜的皇帝更像一个平常的老人,而不是一个九五至尊,他看着我们哑声道:“我方才梦到你母亲了。”
我看向兰生,他的长睫微颤,好像掩藏某种情绪,原来圣上认得兰生的母亲?可能又是当年一段风流公案了吧。
圣上站起来,走到窗棂前,望着苍穹一闪而逝的流星,有些晦涩地长叹道:“原来她早已经不怪我了。”
我暗想,这里的问题是,她为什么怪你呢?
等到圣上起架回宫时,已是三更天气,他对我轻松笑道:“这么多年,每到七夕,朕就想起梅香,往往彻夜难眠。”
“今夜回忆更多,不过竟全是些美好的回忆,朕已经很久没有在七夕想起她美丽的笑容,还睡得这样香甜,真是奇异,”他的凤目闪过一阵痴迷而幸福的光彩,微笑道:“多谢木槿带给朕一个美好而有趣的夜晚啊。”
我诺诺称是,这时天已近醜时,他端起金盏,又呷了一口凤翔,我却有些发凉,便喝了一口温热的酥酪乳茶,感觉整个人都暖了些。却听他又笑问:“此舫可取名了?”
我摇头说没有,他便兴致盎然道:“那便赐名‘念伊舫’吧,同阿遽他们的酱瓜也可应个景。“
我傻在那里,心中大惊,一下子跪倒在地,冷汗淋漓。
果然,他凤目藏着狡黠,比夜空的繁星还要明亮耀眼,称扶我起来的时候,微俯身在我耳边,:“明年七夕,武帝再度临幸长安时,一定要替朕留下,朕一心与之切磋宫商啊。”
我微张着嘴,躬身送走皇帝,心中暗骂:老狐狸,他果然知道。
转而又冷汗淋淋,幸好自己同段月容只是单纯带着夕颜共聚天伦,不然岂非命丧这渭河,难怪原青山特地前来,那眼中暗藏担忧,可能也知道段月容今夜前来,又怕原青江降罪于我使他们共聚天伦,亦好及时相救。好在今天神佛保佑,没出什么大事。
我得注意一□边的人了,也要让段月容注意一下,内奸素谁?莫非是姽婳?
这个七夕过得真是惊心动魄,结果我一夜没好睡,第二日便睡到日上三杆,正睡到乱七八糟的梦里,薇薇过来摇醒我说是奉定公子差人来送东西。
我与原奉定的交集仅止于锦绣还有昨日,不想他差人送来了原高昌国上贡的浮光锦裘。
送东西的那妇人宫装打扮,同我年纪相仿,眉目清秀,身材高挑,自称久滟,她对我垂目柔声细说道:“此物乃称浮光锦丝,以紫海之不染其色也,以五采丝蹙成龙凤,各一千二百络,以九色真珠缀之。高昌王曾衣之以猎北苑,为朝日所照,光彩动摇,观者炫目,高昌王亦不为之贵,不想一日驰马从禽,忽值暴雨,而此锦裘毫无沾润,王上方叹为异物,乃上贡先朝,先朝上皇又转赐郡王,郡王昨夜颇多打扰,恁是过意不去,便差奴婢前来送上,聊表心意。”
我看她行止进退有度,颇有规矩,手脚亦甚是麻利,回话不疾不徐,伶俐清淅,相问之下,果然是曾伺候前朝轩辕氏的老宫女,原本就在兴庆宫当差,父母原本在织工局当差的,自兴庆宫分赏宁康郡王后,她便是兴庆宫主事姑姑了。
韦虎告诉我,这个久滟其实已是原奉定的枕边人,却未定名份,原奉虽对外相称是原氏远亲所生,但圣上收其为义子,从小带在身边抚养,对其钟爱有加,远超过亲身的任一个儿子,本身文韬武略,极擅六艺,且又相貌俊美无涛,少年便掌握了奉德军的虎符大权,这些年来,多少皇亲贵戚都属意与之结亲,但原奉定一直以“家国未平,何以娶亲”的高风亮节独身至今,不知愁煞多少长安城里的暗恋于他的闺中名媛。
我暗想,必是同锦绣相关了。
小玉抚着浮光锦,也不觉看直了眼:“先生,以往觉得瓜洲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想不到这中原地大物博,稀罕东西恁得多。”
薇薇便骄傲道:“那是,我中土人杰地灵,这还是次的呢,还有好多稀奇玩意,指不定连王妃也没见过呢。”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争着,姽婳倒是满眼艳羡地抚着锦缎,天真道:“娘娘,咱们用这缎子做件裙子吧,外面罩件玄色绉纱衫儿,头上插支大东珠步摇,指定美死了,等晋王回来,非看得眼直了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