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后的黑发魔物一脸平静的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
他穿着做工良好的黑色正装,里面是深灰色的衬衫,服饰和办公室所有布置的颜色都是深色,越发显得它们的主人肤色苍白。
黑发魔物的下半身被黑色的办公桌遮住了,不过不用看也猜得到:对方一定穿着和上衣一样颜色的长裤,做工考究的鞋子,然后袜子的颜色不是黑色就是和衬衫颜色相同的深灰色。
看起来完全不像叶法尔出身的魔物哩——阿西木心里这么想着。
被那双死水一样的黑色眸子注视着,阿西木脸上继续挂着职业微笑。
其实做快递和做杀手在职业道德上挺相似的嘛~起码对待客人的笑容都是一样的。
看死人一样的眼神和看死人一样的微笑——这对签收方和快递员的组合某种方面很合拍。
迈着轻快地步子走到黑色的办公桌前,阿西木将丑拙的手工箱子放在了桌上。
“这个箱子还挺沉的,用的是继欢他们做摊车剩下的料子,哦~你知道吗?继欢的爷爷和一头名叫那吉的小魔物去集市摆摊了,他们还做了个摊车,每天卖魔兽南瓜蔬菜,偶尔还有一些鸡蛋,生意还挺好的。”阿西木笑着说。
“要我打开吗?”这句话问的是他手里的箱子。
阿瑾点了点头。
于是阿西木就开始徒手拆箱子了,他很擅长拆卸,继欢钉进去的钉子被他一根根徒手□□,没多久箱子就被他拆开了,看到里面的东西,阿西木一脸古怪的将它捧了出来。
那是一“碗”盆栽。
阿西木一眼就注意到装着那根杂草一样植物的是一个碗。
再精美也没用,它仍然是一个碗。
“继欢先生可真是……别出心裁?”对继欢印象不错,阿西木就给他找了个勉强算是赞美的形容词。
然后,他就将盆栽放在阿瑾的桌子上了。
他还体贴的移开了箱子,于是此时此刻,桌子上除了原本摆在上面的文件,就只剩下这一碗盆栽了。
向后退了两步,阿西木歪着头欣赏着桌子上的植物:那是一种乍看之下极为像杂草的植物,细瘦的几片叶子,绿的并不正,有点发黄,看起来有点蔫蔫的。
这样一盆不起眼的小草,阿西木之所以看出它只是“看起来像”杂草,原因在于最内侧两片幼嫩叶子中间小心呵护着的一个花苞。
非常不起眼的花苞。
那个花苞同样蔫头蔫脑的,若不是对自己送快递的快速有强烈的自信心,阿西木几乎以为这盆栽是死在自己的运货途中的!
作为一个有着强烈职业自尊心的快递员(?),阿西木一边看着那个脆弱的花苞,心里一边给它打着气。
别死啊!别死——至少开朵花让眼前的魔物看看再死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祝福(诅咒?)真的灵效了,那个原本看起来快要枯萎了的花苞在他的注视下竟是好像精神了一点。
平静自己当了多日快递员历练出的好眼神(?=-=),阿西木敢保证那个花苞确实是精神了一点,它抬起来了大概0.1毫米左右的高度。
然后,在阿西木的持续关注中,那个花苞又抬起了一点点。
它要开了——不知道为什么,阿西木心中隐隐有了这个念头。他对植物没有任何研究,纯肉食魔物的他,活到现在也只对南瓜这一种植物感兴趣过而已。
然而,他就是知道它要开了。
这是一种直觉,这种直觉无论是他做杀手的时候,还是做快递员的时候(?)都给了他很大的帮助。
等待一朵花开的时间……原本是那群整天追求艺术的魔物才有心情搞的东西,而此时此刻,阿西木居然也在做这件事,他感到无比新奇,心里抱着极大的期待,他仔细的注视着那颗小小的花苞。
在他极有耐心的注视下,那颗花苞的最顶端……忽然破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非常小,只有针眼那般大,然后越来越大,就像膨胀一般,不……应该说更像是爆炸一般,层层叠叠的花瓣颤抖着从里面奋力挣出来,由于被收藏的太久,那些花瓣都卷曲了,然而在绽放的过程中,那些卷曲的花瓣逐渐展平,一层又一层,骄傲的将裙摆转开,一层又一层,最后露出里面娇嫩的花蕊……
实在是太美了!
作为一个从来对花草没研究的魔物,阿西木觉得眼前这朵花简直是自己见过的最美的花了!
花瓣是一种几近透明的青色,就像宝石一般,在花朵全部开放的瞬间,阿西木觉得自己闻到了一种奇妙的味道。
血腥味……是他十分熟悉的味道。
就好像他刚开始切开一头魔物的皮肤时惯常嗅到的味道……
不过在片刻之后,他很快发现那味道并非只是一味的血腥气,带着一丝甜,一丝腻,仿佛有着热度一般,在一开始的血腥味过去之后,那味道竟然变成了一股极为缠绵极为甜腻的味道!
啊……这是切开动脉之后被热血溅射全身才能拥有的味道了——阿西木眯着眼睛想着。
然后,最后,当手中的魔物全然死去,身体变得僵直,血液也彻底冷却慢慢凝固的时候……
那股味道便成了一股很清冷的腥味。
花香中,阿西木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手刃一头魔物的全部过程,然而,等到这个臆想过去,当他重新深嗅一口花香的时候,这次却感觉那只是花香,说不出的好闻,冷冷的,淡淡的,轻轻的布满了整个房间,仿佛无处不在。
“真是好像个梦一般。”仿佛梦醒了,阿西木感慨道。
他习惯性的看了看手腕上的表,注意到上面刻度变化的时候,他这时才惊觉现在距离他进来这个办公室居然已经过了三个小时的时间!
天啊!三个小时!杀个魔物送个快递走个往返程都够了!而他居然只是看了一朵花开?
阿西木的表情难得有点扭曲,那花绝对有古怪!他感觉自己就像被迷住了一般,简直不像自己了!
阿西木想着,视线向办公桌后面的黑色魔物望去,然而,在看到那头魔物表情的瞬间,他呆住了。
那头黑色魔物仍然端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椅子内,然而,此时此刻,他那死水一般的黑眸里,却真的有水淌了出来。
注视着眼前摇曳绽放的花朵,他的脸颊上有两行水渍。
他哭了。
面上的表情无悲亦无喜,他在静静的流泪。
阿西木忽然后悔自己没有在送达快递之后立刻离开,眼前的一幕他不想看到,一点也不想!
就在他犹豫自己应该立刻用混沌空间遁走,还是应该递上一块手帕的时候,对面的黑发魔物却像之前的他忽然醒了一样,他动了。
从胸前的口袋上拿出放在里面的装饰用手帕,他轻轻擦拭了自己的眼睛。
擦完眼睛,他仔细折叠了那张手帕,然后将它重新放入胸前的口袋。做完这一切,他伸出手轻轻点了点前方的花朵。
“这朵花的名字叫千年不烂心。”他的声音平稳,完全听不出刚刚哭过。
其实如果不是眼前魔物的眼圈仍有些泛红,阿西木会以为自己刚刚看到的只是幻觉。
“这种花慢慢盛开的时候,就是世界十大梦幻时刻之一的美妙瞬间了。”他平稳的为阿西木介绍了眼前的花朵。
视线仍然落在花朵上,他单手撑起了下巴:“真的很美,不是吗?”
“哈……美!特别美。”明明是很平常的谈话,然而阿西木却瞬间感到了危险,不知不觉间,他手臂上的花纹已然离体,一旦有任何不可测的事情发生他就立刻遁走——
他以为自己的举动十分隐蔽,然而下一秒——
“你要回去了吗?”下一秒,黑发魔物转过眼眸看向了他。
被水浸透过,黑发魔物的眼睛看起来更加幽深了。
就像黑洞,没有任何感情,也没有任何情绪。
“……是。”这个时候还能说什么呢?阿西木只能说了是。
“那再给你一个委托,带我一起回去吧,我想回去看看了。”说着,黑发魔物从桌后站了起来,他的个子在魔物中并不算高,比阿西木第一个头,可是身上的气息却深不可测。
他从办公桌后走了出来,露出了下半身。
他果然穿了和上衣同色的长裤,考究的鞋子,以及……袜子是黑色。
即使在精神极度紧绷的时刻,阿西木仍然注意到了所有细节。
这是职业病,没治了。
“不和外面那头红发妞说一声吗?”阿西木伸出手指比了比门外。
“不用。”黑发魔物说着,还笑了笑。
“那我们就走——”
“吧”字说出来的瞬间,一个灰黑色的混沌空间忽然从阿西木脚下涌出来,拉住对面黑发魔物的手,他们两个人的身影立刻从优玛城最高的房间内消失了。
布满灰色“花纹”的空间内,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用了比来时更短的时间,眼前出现亮光的时候,下一秒,两头魔物一同跌落在了一个柔软的所在。
带着成年魔物的体味,他们落在一个非常柔软的大床上,仔细看,床上还七零八落着几根头绳外加几个裤衩。
“这是我家了。”说话的是阿西木,他选择的落脚点是他现在在叶法尔的家。
除了床十分豪华以外,这个房间到处破破烂烂外加乱七八糟,典型单身魔物的卧室。
“接下来的路你就知道怎么走了吧?不用我送了吧?”他确认了一句。
黑发魔物点点头,然后朝他挥了挥手。
然后就离开了。
当他出门的时候,隔壁也有一头女魔物从隔壁的房间内走出来,那是一头浓妆艳抹的女魔物,看起来像是从事某种特殊行业的,看到同样服装整齐的阿瑾,她挑起眉毛,冲疑似同行的黑发魔物笑了笑。
黑发魔物也冲她笑了笑。
下一秒,黑发魔物的身影便消失了。
“啊!?”女魔物小声的尖叫了一声,看了眼阿西木家的大门,她匆忙跑开了。
此时此刻的阿瑾却在高速奔跑中。
虽然没有阿西木的“传送门”,可是他的速度亦是非常快,就像一阵风。
不,比风更快。
身上的正装还有皮鞋完全没有限制他的速度,迅速的跑过一座又一座奇形怪状的房子,他最终来到了绿荫区。
他这才停下了脚步。
那些房子的屏障对他毫无影响,他一步一步慢慢向自己熟悉的那栋房子走去。
站在黑色的雕花大门前,他难得觉得有点热了,扯开了几粒扣子,他从身上掏出了一把钥匙。
钥匙上有一个有些旧的钥匙扣,上面有冬之城特有的标示,正是继欢在他离开时塞在他行李里的那把钥匙。
大概是旅行途中被人说起当年的经历,那个钥匙扣激起了他的回忆,随手将钥匙扣带在身上的时候,钥匙也带在了身上。
黑发魔物拿起钥匙开了门。
和上一次开门的艰涩完全不同,这一次开门的过程非常顺利,锁芯顺滑,想必是继欢已经为这把老锁上过油了。
门悄悄开了。
黑发魔物无声无息的走了进去。
曾经杂草丛生的院子已经大变了模样:整整齐齐的菜畦,南瓜藤蔓也被规矩的绑好了,院子的一切都井然有序。此时此刻,房子里一片漆黑,想也是,那个孩子的作息一向十分规律。
他已经完全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似乎只有作息还坚持着以前的老规矩。
黑发魔物向前踏进了几步,没有进门,他径直向墙角的位置走去,他记得,铲除了院子里绝大多数“杂草”,继欢就留了一片在墙角。
然后——
紫色的月光下,黑发的魔物看到了不可思议的景象:
无数青色的透明花朵竞相盛放着,好大一片,芳香扑鼻,而一个身材高瘦的青年正赤身裸体站在花丛前,黑发湿漉漉的黏在修长的脖颈上,上面的水珠顺着脊背蝴蝶骨的凹陷处缓缓滑下,贴着细窄的腰身继续滑,滑过饱满鼓起的臀部,最后落在修长的大腿上。
仿佛注意到他的到来,那个优美背影的主人忽然转过了身,露出平坦而结实的胸膛的同时,也露出了同样赤身裸体扒在他身上的黑色小魔物。
看到黑发魔物的瞬间,青年轻声唤出了他的名字:
“阿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