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继欢是在坚硬的地板上醒过来的。
没有体贴的盖被子、盖上衣情节发生,也没有诸如打横抱入自己卧室的场面。
他怎么身子一歪躺在地上睡着的,就是怎么醒过来的。
□□着上半身在地板上躺了半个晚上,饶是身体强壮如继欢也觉得不舒服。
抬起头向窗户外望去,天光已经亮了,太阳升起来了。
阿瑾就躺在他前面,继欢醒来的位置只能看到他的腿,继欢爬起来的时候,一度有点担心他的脸。
万一没长好怎么办?
不过很快,继欢看到阿瑾的脸了。
那张苍白的、仿佛终年不见阳光的脸却是阿瑾平时的样子没错,非常难得,那张脸上的眼睛是闭着的,阿瑾睡着了。
继欢怔了怔。
似乎……还是第一次见到阿瑾闭上眼睛的样子。
睡着了的阿瑾,看起来就和自己差不多大。
魔物们的睡眠非常警醒,一旦被人长时间凝视就会立刻醒过来。想到这里,继欢立刻将视线移开了。
他想着,阿瑾昨天说车票已经买好了,可是他没有说是几点的车票。
他又想,回去就可以见到阿爷和黑蛋了,这么多天过去了,也不知道他们在家过的如何。
然后,他就想起了阿瑾。
这次分别,不知道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了,萨罗耶格斗场所在的鲁格曼市,是比优玛城距离叶法尔更远的城市了……
除了睡觉,继欢的一天难得有闲暇的时候,就算身体静止,他的大脑永远不能停歇。虽然年纪轻轻,可是在其他同龄人还栖息在父母长辈的羽翼下时,他已经很习惯操心了。
似乎已经集聚了很多事呢,啊……是了,被阿瑾带回来之后,这两天的生活被他安排的妥当,他也没什么需要去想的。
似乎只有和阿瑾一起生活的时候不需要想很多。
看着窗帘后面的一线阳光,继欢怔住了。
“早上好。”就在他盯着阳光继续想事情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低沉的男声,回头一看,却是阿瑾不知何时起来了。
身上一向整齐的衣服难得皱巴巴的,阿瑾看向他的方向。
眼珠是黑色的——看到对方眼眸的时候,继欢又松了口气。
“早上好。”继欢也冲阿瑾打了个招呼。
看到阿瑾盯着自己许久没说话,继欢不自在的看了看自己,看到自己□□的胸膛,他指了指早前扔在地上的一团抹布。
“那个……上衣,昨天用来擦地板了。”
阿瑾又看了看地板。
“无妨,跟我过来换衣服吧。”他转身向后走去。
阿瑾这一起立,视野就清空了,继欢也就看到放在他另一侧的空袋子还有……
一枚戒指?
袋子继欢很熟悉,是昨天自己放在阿瑾身边的、装着红果的红袋子,如今袋子已经空了,岂不是代表阿瑾已经将里面的东西吃了?
然后就是旁边的戒指。
将袋子和戒指都捡了起来,继欢准备将空袋子扔垃圾桶,至于另外那枚戒指……
“阿瑾,戒指。”继欢叫住了阿瑾。
他将戒指递给阿瑾。
那是一枚很漂亮的戒指,金色的戒身,中央镶嵌着一枚圆溜溜的红色宝石。
看起来就很值钱的样子。
阿瑾回头看了看,忽然笑了:
“那是我从罗姆夫人那里得到的戒指,不过我已经用完了。”
就在昨天晚上,他把戒指宝石中的东西吸收了。
萨罗耶魔王的一滴血,吸收过程有够痛苦,不过吸收完以后得到的力量也是无穷。
现在他站在这里,感到自己前所未有的强大。
“拿给黑蛋玩吧,我看他很喜欢之前那个镯子。”阿瑾对继欢道。
继欢犹豫了一下,到底把那枚戒指收起来了。
从阿瑾那里得到了一套衣服,继欢也拿到了车票。
中午的列车。
“吃过早餐赶过去正好,回去给你们订的是特快列车的票,晚上就可以到家了。”
换衣服的时候,不等继欢询问,阿瑾就主动把他之前担心的问题说了出来。
“我给黑蛋还有阿爷买了礼物,一会儿一并带过去。”
居然还有礼物……现在的继欢已然囊中羞涩,之前逛街的时候他什么也没买,不想阿瑾居然全看在眼里了。
“谢……”系上最后一粒扣子,继欢想要说感谢,不过阿瑾却没让他说下去。
“回去之后让黑蛋和我视讯通话吧,感觉好久没有看到他了,呵呵。”
听到阿瑾提到黑蛋,继欢忍不住愣了愣,然后点了点头。
“好。”
“这颗扣子要系到最上面,这样领子才能立起来。”就在继欢以为自己已经收拾的差不多可以出去了的时候,阿瑾却叫住了他,为他将衬衣的领子系到最上面,阿瑾还为他将领子正了正,甚至还找了个角度。
两个人的距离第一次如此之近,看着镜子中比自己高了将近一头的男子……的衣领,继欢抿了抿嘴唇。
“这种衬衣如果将扣子系到最上面一颗代表未婚,解开一颗扣子代表已婚,解开两颗扣子代表丧偶。”
“这里魔物种类众多,不同魔物有各自的传统服装,你已经开始工作,又是和外界打交道的工作,以后要多多留意这些。”
阿瑾的声音在继欢耳旁,温润低沉,大提琴一般。
“我最早离开叶法尔的时候,什么也不懂,字也没有认全,走了不少弯路……”
“最容易露馅的就是细节。”
阿瑾一直说着,他说话的速度不快,甚至还可以说很慢。
他说了很久,继欢这才意识到他说的是自己的事!
虽然继欢心里早就猜测阿瑾以前是从叶法尔出身的魔物,可是阿瑾却对自己的出身讳莫如深,关于过去的事完全没有透露的意思。
如今……居然主动说出来了?!
“那你当时一定很……错愕。”眼眸垂下,继欢接茬道:“别的地方我不知道,不过八德镇那边的人穿衬衣基本都会解开两个。”
继欢本人后来的校服就是衬衣,扣子全部系上很勒脖子,所以他一向和其他同学一样,解开两颗扣子的,这种举动在本地人眼里没什么,原来在阿瑾眼中竟是……
满地鳏夫吗?
继欢难得囧囧有神了一下。
然后他就听到传来了一阵低沉的笑声。
“呵呵。”
“刚去的时候,确实也因为原本习俗的问题有很多事情想不透。”
“叶法尔的房子……房间里的书……是你后来买的吗?”继欢又问了一个问题。
“也不全是,那栋房子原本有主人,是个很有学问的人,也有很多藏书。我那个时候想找他借书……”
“然后,他就教你读书了?”继欢瞬间想到了一头上进魔物和一头和蔼老魔物的故事。
“不,他拒绝了,后来等我有了钱就把他的房子买下了,这样他的书就全是我的了。”阿瑾还在继欢的衣领上加了两个领撑。
银色的,很简洁。
继欢:=-=
“你的个子不算高,所以不要驼背。”紧接着,继欢感到自己的后背被人拍了一下,然后继欢就感觉一双手掌有力的扳住了自己的肩膀,将他的肩骨规划在合适的位置,继欢有点别扭,不过对方的力量完压自己,继欢只好被迫挺起了胸膛。
从来没有人这样纠正过他。
继欢有点别扭。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又和阿瑾陆陆续续谈了很多事,关于叶法尔的,关于阿瑾的,关于继欢的……
直到阿瑾看了看时间。
“该去吃早餐了。”
魔法时间结束了。
阿瑾于是又是平常的阿瑾了。
就像一位称职的东道主,他带着继欢一行人享用了一顿非常丰盛的早餐,然后亲自送他们去车站了。
“再见。”快要进站的时候,继欢朝身后的车子挥了挥手,阿瑾就坐在车子里,处于某些原因,他并没有下车。
阿布也朝车子的方向挥了挥手,小灰魔还鞠了个躬。
只有那吉,他似乎很紧张,直到几个人走进车站、再也看不到阿瑾乘坐的黑车子。
“呼……”那吉这才松了口气,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看到他的样子,阿布有点奇怪:“你怎么一下子怕到这种地步?昨晚有发生什么事吗?”
那吉呆了呆,半晌老实说了:
“他……他昨天要我……签一份合……合约,还说……不……不给我买票,不让我跟、跟你们回家。”
“哈!”阿布吓了一跳。
还是继欢站出来解释了一下:“昨天晚上那份合约不是空白合约,是已经签过的合约,很旧了,而且,车票也是一早买好的,阿瑾他只是吓唬你。”
那吉扁了扁嘴巴,小声道:“可是、可是真的很像……真的……”
继欢就拍了拍他的肩膀。
由于来程继欢已经教过阿布和那吉如何乘车了,回去的时候就由他们领路。
不过那吉还是会迷糊,倒是阿布,虽然不识字,不过他愣是把车站的一些关键导向牌上的字当做图形背过了,七拐八拐,他带着众人很顺利的进入了车子。
那吉和小灰魔佩服的看着阿布,阿布咧着嘴呼噜了一下自己的后脑勺。
“不过从这次的经历看,回去,我还真的得学几个字儿了。”阿布说着,期待的看向继欢。
那吉和小灰的眼睛也看过来。
对了,那吉的头发,继欢给他稍微换了个头型,担心那些格斗场的人再认出他来,继欢征得那吉的同意,给他剪了个齐刘海。
那吉还是很适合这个发型的。
被三双眼睛盯着,继欢点了点头。
“我们可以在车站多买一些书当做教材……”
“好!”
没有任何对大城市的留恋,几头年轻的魔物迫切的想要回到家中。
离开了,才知道离开的地方名字叫做“家”。
年轻的魔物们一边讨论着回去以后的计划,时不时还指着窗外的风景议论纷纷。
对于一路被关在后车厢带过来的灰来说,沿途的景象是全新的。
阿布和那吉就你一言我一语的争相为他介绍着。
来的时候由于有小灰魔的事压着,他们也没仔细看。
如今心情不同,看过的风景也变成了全新的。
继欢在旁边安静的听着,间或解释一下他们的问题。
老魔物坐在最边的位置,眼皮耷拉在脸颊上,他似乎睡着了。
最后还是在其他魔物上厕所的时候,继欢小声对他说了一句话:
“那个红色袋子……他吃了。”
老魔物就点了点头。
继欢想,老魔物和阿瑾之间一定是认识了,不止认识,还认识了很久。
他们之间的过往……大概就是另外一段故事了。
坐在座位上,继欢任由自己发散了一会儿,这段时间并不长,因为很快的、那吉和小灰他们就回来了。
小灰魔手里还拿着一叠牌。
“前面下车的客人给的,他说我很可爱,就给我了。”小灰魔将牌交给了继欢。
继欢:……
“只是说你可爱,没有碰你哪里吧?”
“他想摸头,我躲开了。”小灰魔摇了摇头。
“那就好,如果有人说你可爱,要带你去外面玩,绝对不要去。”继欢这段话不但是对小灰魔说的,同时也是说给那吉听的。
那吉的个头虽然比小灰魔高,可是某些方面还不如小灰魔警醒。
继欢一边为几头魔物普及着常识,一边看了一遍手里的牌。
牌面上有很多文字和数字,继欢索性就用这副牌做了现成的教材。
一边教,继欢一边仔细看小灰魔的反应,虽然被人当做“牌”打,还差点死掉,可是小灰魔并没有因此避讳打牌。
相反,他是几头魔物里打得最好的。
看着高高兴兴洗牌的小灰魔,继欢也就放下心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车上的人越来越少了。
最后一站的时候,整节车厢只剩下他们五个人了。
拎着比来时重了不知道多少倍的行李,几头魔物笑着跑出了车厢。
叶法尔在南方,他们的家近在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