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侠记

作者:施定柔

    他穿上大衣,转动轮椅,出了房门。这才发现他们已从楼上的上房搬了下来。他一病十天,足不出户,对此居然一无所知。

    通往客栈之外另有一道门,不必经过饭厅。他当然不喜欢有很多人盯着他看。

    他吃力地推开门。门外大雪纷飞,白茫茫的一片。北风呼呼地吹着,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卷到空中。他总算已预料了这刺骨的寒冷,事先已在身上围了一个厚厚的毛毯。不然伤口受寒,又是没完没了地剧痛。沿着客栈的墙转了一圈,他终于找到了荷衣。

    她正靠墙坐在地上,身下垫着一张皮褥。显然早已听到了轮椅转动的声音,她抬起来头,看着他来到她的身旁。

    “荷衣,你在这里。”他轻轻地道。

    “洗完了?”她满身酒气。

    “嗯。”他歉然地道:“对不起,方才我……我不该发脾气。你……你……生气了吗?”

    “没有。”她抬起头,气乎乎地道:“我为什么要生气?”

    “外面太冷,咱们还是回去罢。”看着她的样子,他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要回去你自己回去好了。我是奉命出来的,也是奉命喝酒的。”她不理他,头一仰,咕咚咕咚地灌进了一大口酒。

    “荷衣……我……”他呆呆地看着她。她的睫毛上还有泪珠,在这天气里却已变成了冰,变成了白色。

    他连忙将毛毯揭下来,披在她的身上,将她紧紧地裹住。

    “我是个练武的,我不冷。”她嘟嘟囔囔地道。

    那手仍是将那毯子紧紧地围着她,将她拉到自己面前。

    “让我以后在浴室里呆着,我就回去。”她瞪着他道。“虽然我发脾气不对,可是我并没有错。”他道:“何况,我这样子……这样子……”他本想说,“我这样子也没甚么好看。”忽然想起那个吓得哇哇大哭的小孩,心中伤痛,这一句话竟如骨哽在喉,说不下去。

    她什么也不说了。将他冰冷的双手放进自己的怀里温暖着,轻声道:“这么冷的天,你还往外跑。我不过是在这里喝几口酒而已。喝完了就回去的。”

    他抽出拐杖,将自己撑着站了起来,抱紧她,轻轻地吻去她睫上的轻霜。

    她的手便环在了他的腰上。

    两个人的脸贴着,慕容无风柔声道:“荷衣,咱们就在这里呆一会儿。好不好?我喜欢下雪的天气。云梦谷里很少有雪。”

    荷衣看着他,轻轻道:“好啊。我也喜欢雪。”

    她的嘴还噘着老高,脸红红地看着他。他心中一动,捧着她的头,忘情地吻了过去,直将她吻得喘不过气来。

    “喂,人家的嘴都快给你咬破啦。”她小声地叫道。

    “咬破了么?那就不来了。”他要放开她了。

    “那可不成。”她又把头凑了过去。

    “……荷衣,你的手……”

    “啊,我只是摸摸我的那两条大蜈蚣而已。”

    她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早已伸了进去,在他的伤痕上轻轻地抚摸着。

    他重伤初愈,体力不济,仅靠双臂支撑拐杖的气力,原本无法站立许久。荷衣的手环过来时,他的半截身子几乎是倚在她的身上,借此便御掉了自己一半的重量。

    “还痛不痛?”

    “不痛。”

    他满脸通红地看着她,小声地在她耳边道:“这个……光天化日……”

    “大雪茫茫的,还不跟黑灯瞎火差不多。”她偏偏不放手:“告诉我,究竟是谁砍了你的腿?”

    “我不记得了。”他淡淡地道。

    “你不告诉我我早晚也会知道。我跟唐家的人没完。”她咬牙切齿地道。

    “荷衣,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了,别再多想了。”他苦笑:“何况我的腿原本就不能动,多一条少一条也无所谓。”

    “你总是无所谓!却不知……却不知人家看了心里难受得要命。”她又气得大叫了起来。

    “荷衣,你的心肠几时变得这样软?以前你砍人家手的时候,一剑就削下来了。”

    “那当然啦,我又不认得人家。莫说是砍手,就是砍头我也照砍不误。可是……可是你……你……”说着说着,手抚着他的断腿之处,眼泪便又在眼眶是打转:“你几乎要死掉啦!”

    “你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他柔声道。

    “那你让我呆在你的浴室里。”她马上道。

    “怎么转了一大圈又回来啦?”

    “啊,我方才说了半天就是为了说这一句话。”

    “几时学会跟老公说话下套子啦?”

    “你答应不答应?”

    “不答应。”

    “喂,慕容无风,你这人怎么就这么强啊!软的硬的你都不吃呀!”

    “嗯。是不是觉得特别难对付?”

    “可不。一点法子也没有。当你的老婆你总得给我一点想头罢!”

    “荷衣,相信我,我能照顾自己。这么多年我都是这么过来的。”

    “可是,我难受得紧……担心得要命。只怕连心脏病也要吓出来啦。”

    “没关系,我是大夫。真的要有了心脏病,我包把你治好。”

    她冲着他直翻白眼,一边轻轻地拧着他的腿,一边唉声叹气:“我真没用,在你面前怎么变得连一点脾气也没有啦?我以前脾气一向是很大的,比你的脾气大多啦。”

    “荷衣,看,外面的雪下得大了!”慕容无风指了指远处山上:“这种天气,要是能在外面散散步倒是挺好。”此时他缠绵病榻已有月余,加之伤势严重,莫说极少起床,就是翻个身子也需荷衣相助。他虽早已习惯这种多病的日子,但毕竟是个年轻人,又到了异地,如今身子渐渐恢复,便不肯终日躺在床上。

    荷衣笑道:“你看见远处那一团团白白的蒸气没有?这山不高,上面有好几处温泉,我已经独自去泡过好几次了。在热水里看下雪,那才叫好呢,你要不要去看一看?”

    慕容无风一个劲儿地点头。

    她将他扶回轮椅,盖好毛毯。推着他来到后门避风处,道:“你等我一会儿,我去拿你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