霖霖怔了半晌,神色渐渐变了。
回想起敏敏睡前来到床边,对自己说的那番话,想起昨夜舞会上她对高彦飞的蹊跷态度,想着她这些日子的变化……霖霖不由得捂住胸口,一颗心直往下沉。
自从那日敏言躲在窗帘后听去了母亲与薛叔叔的谈话,一直令霖霖提心吊胆,好几次想与她聊一聊,却插进来高彦飞这一桩事,令霖霖面对敏言分外尴尬,不知怎样同她说才好,这件事关系重大,一旦牵扯出旧日恩怨,更不知如何收场,万万不敢贸然让母亲知道。
霖霖定了定心神,找来周妈与仆佣们询问,竟没有一个知道敏言早晨去了哪里。
送她的司机只载她到路口便被打发回来,说是薛小姐另有朋友来接。
惶乱间顾不得等候母亲回来,霖霖亲自将电话拨到薛晋铭在市区的官邸,那边也说未见,倒是提起前日里敏言去过一次,似乎拿走些私人物件。市区官邸是薛晋铭接待外客的地方,他自己并不常住,只把郊外沈家花园当成自己家。倒是敏言喜欢热闹,偶尔在市区官邸住上几天,那边也常备有衣物等私人用品。
听到敏言从官邸收拾了衣服行李,霖霖拿着电话,手上发抖,心知事情不妙。
匆忙拨通薛晋铭办公室电话,却说他外出未归,霖霖心急如焚,吩咐司机立即载她到市区,直闯到戒备森严的机要处一号楼前,只说要见薛晋铭。警卫认出司机老于是薛处长的心腹,不敢怠慢,一个电话打进去,片刻就见高彦飞匆匆迎了出来。
“霖霖,你怎么跑来这里?”高彦飞错愕万分,话未说完,只听霖霖劈面急问,“你可曾看见敏言,知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提起敏言,高彦飞脸上一红,“我昨晚离开后就没见着她……霖霖,你这是做什么?”
霖霖急得直跺脚,“你先别管,赶紧让人去火车站和码头堵住敏敏,不能让她走掉!”
高彦飞呆住,一时间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嘴唇颤了颤,喉结上下一滚,却是什么话也没说,立即转身吩咐下属赶往车站码头。霖霖随他走进楼上办公室,见他步履僵硬,神色仓惶,显然因这消息大受震动,看似却并不怎么意外。
“高彦飞,你是不是事先知道敏敏要走?”霖霖冷冰冰开口,一句话问得高彦飞僵硬了背影,缓缓回身望住她,薄唇紧抿作一线。
“我不知道。”高彦飞艰涩开口,“但我这样猜测过。”
“你猜到她要走?”霖霖语声骤然拔高,一路积压而来的惊慌、怒火、委屈全都朝他发作出来,“为什么不拦住她,为什么不告诉我,既然你都知道了,还敢放她一个人离开?高彦飞你这木头脑袋到底在想些什么,你简直混蛋!”
“我是混蛋。”高彦飞痛苦地低了头,语声低哑无力,“可是我要怎么拦阻她,她口口声声祝福我,恭喜我与你的锦绣良缘,说自己太傻,说她不该惹你生气……霖霖,你叫我怎么说,怎么办,难道我该留下她,叫她看着我们订婚,做你身后永远的陪衬么?”
霖霖听得僵住,全然不知如何反应,只见高彦飞满目伤感,低了头,涩声说,“昨晚她莫名其妙同我说那些话,我只觉得古怪,却没有多想,那时候心思全在你身上,被你气得糊涂了,约莫只猜到她在赌气……可原来,她早已做了决定,早已打算自己一个人离开。”
“天!”霖霖猝然捂住脸,闭目呆了半晌,气极反笑,“高彦飞你这傻子,你以为敏敏离开是为了成全你跟我的姻缘?你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她这一走,她这一走……”霖霖不敢再说下去,甚至不敢想下去,只哀哀望着高彦飞,泪水涌出眼眶,“你不用管她为什么离开,总之,快去找她回来,决不能放她走,否则,否则……”
“霖霖!”
薛晋铭一身戎装长靴,披着风氅,匆匆闻讯而来,一推门就见到这情景,只见霖霖哭成泪人,高彦飞呆若木石,两个人在屋里相峙无言。
霖霖见了薛晋铭,投身扑入他怀抱,哽咽得语不成声,“薛叔叔,敏敏走了……”
薛晋铭褪下手套,抬手替她揩去泪水,沉声安抚道,“我听老于刚刚说了个大概,不要紧,敏敏赌气跑出去也不是第一次了,我会让人带她回来。”
霖霖凄然抬眼,“不,这回不一样。”
薛晋铭皱眉看了高彦飞一眼,轻拍了拍霖霖肩背,“我明白。”
听得他也这样说,竟个个都以为敏言离去是为了成全她与高彦飞的姻缘,霖霖委屈无奈,气急攻心,一时间胸口发堵,几乎缓不过气来。高彦飞瞧见她脸色发白的样子,忙上前扶她。霖霖咬唇,重重摔开他的手,噙泪望向薛晋铭,“恐怕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如果我猜得没错,敏敏是要去上海!”
上海,轻飘飘两个字,如雷霆落在耳边。
饶是喜怒不形于色的薛晋铭,脸色也微微变了,目光如雪刃迫人。
霖霖望着他,颤着语声,缓缓说,“那天你和妈妈在琴房里说话的时候,我与敏敏就躲在那屋里和慧行捉迷藏……我们,我们都听到了……有关佟孝锡的事,敏敏她全知道了。”
第二十二章中
暮色笼罩下的沈家花园,入夜亮起橘色灯光,餐室里饭菜已布好,热腾腾飘散着香气……然而桌旁一个人也不见,客厅里灯光大亮,也不闻往日的人声笑语,连慧行也安分地坐在一旁,觑着大人们的脸色不敢吭声。
蕙殊疲乏无力地倚了沙发,看着霖霖与高彦飞僵然坐在对面,一直低着头,动也不动,俨然失落了魂魄;夫人静默伫立窗下,背向他们,双臂环胸,纤瘦身影被暮色勾出一轮淡淡光晕,仿佛眼前唯一的暖色。
天色就要黑尽的时候,门外终于传来汽车驶近的声音。
念卿第一个奔了出去。
霖霖抢在高彦飞前头赶到门口,只见薛叔叔从车里下来,对母亲低低说了什么,母亲怆然望着他,抬手捂了唇,白绒披肩垂下长长流苏,被风吹得凌乱。薛叔叔侧过脸去,黑呢风氅也被风吹得扬起,那挺拔身影竟是如此寥落。
母亲仿佛想说什么,抬手抚上他肩头,半晌却一个字也未说。
他将她抚在肩上的手轻轻握住,她低了头,自然而然将额头抵在他胸前。
他展开风氅,将衣裳单薄的她揽入臂弯。
两人在傍晚的风中相依而立,影子相融在一起,恍然看去,竟似父母昔日相携光景一般。
见了薛晋铭那般痛心神情,蕙殊心下一片惨淡,知道他带回的只怕是最坏的消息。
敏言为了今日这一走,早已计划周密,他们竟都低估了她。
派往车站码头追截的人尽数扑了空,敏言并没有从最容易隐匿的途径离去,而是利用他父亲的印鉴伪造了一纸通行手令,依恃特殊身份,堂而皇之从军事机场搭乘今晨飞往香港的飞机,取道香港再转往上海。
谁也没想到她敢如此大胆,军事机场关禁再严,也没敢仔细盘查薛晋铭的千金。
她果真是计划周密,老早就为今日脱身埋下步步伏笔。
趁昨夜舞会之后,大家都疲累,今晨自然晚起。
她却一早动身,走得不声不响,待家中察觉到不妥,辗转寻找,她已安然抵达香港,摆脱了薛晋铭在重庆无孔不入的控制。香港仍是英国人的地盘,重庆方面虽布置有特工,却不能随意搜查码头和船只。敏言甫下飞机,立刻马不停蹄赶往码头,待特工接到薛晋铭秘令赶到,船只早已在前往上海的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