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恍惚,令她忘记呼吸,复杂心绪却似藤蔓再一次从心底爬出,无声缠绕上来。

以谎言维系的默契,勉为其难的解释,连她自己也不能信服。

如同她也从未相信过他的籍口。

他究竟是谁,他的目的仅仅是修复这一座废旧别墅么……明明已疑心了她的来历,却不动声色,不闻不问,任由她留在这里,慢慢瓦解她的机心和防备。

埋藏在茗谷废墟之下的,除了往日真相,还有什么是他甘愿一掷千金也势在必得的目标?

启安,你究竟是谁,怀着什么目的来到这里,来到我身旁?

心底的声音萦回不去,甜美笑容却在艾默唇边绽开。

她仰头望向露台上的他,一派烂漫,“你还在忙什么,下来吃晚饭呀!”

启安笑着应了她,回身正要离开房间,却听见传真机嗒嗒启动,一页新的消息传过来。

他走过去,就着窗外昏暗天色扫了一眼,目光却聚然顿住。

“艾默”,简简单单的一个名字,籍贯、年龄、职业一应俱全。

连同出生年月,出生地点,先后就读的小学、中学、大学,曾任职过的广告公司名称,曾出版过的书籍,全都罗列在这张传真纸上——他所委托的这家商务咨询公司十分严谨负责,从畅销小说作家苏艾的身份入手,将艾默的身份履历挖了个清清楚楚。

略略看去,只是一个最寻常不过的都市女子。

如同一份生于七十年代末期人群的标准履历,一步步循规蹈矩,规范得毫无新意的人生——这真的是他所知道的艾默吗?启安眉跳过关于艾默的这一页,在长达八页的传真里找到他最关心的一部分。

艾默的家庭背景,如同她本人的履历一样简单明了:父亲艾华,商人,与其母早在艾默幼年时便离婚,现已再婚,父女往来极少;母亲苏敏,音乐学院教师,已去世;祖父艾立成,离休前是一名医生,至今在世,祖母吴玉兰是同一间医院的职工,已过世;外祖父苏从远,已故,生前是一名军官,在部队从事后勤工作;外祖母何玲,生前在部队文工团工作,已故。

匆匆扫过这一份直系亲人的资料,上溯三代也依然平平无奇,如同中国亿万家庭一样普通。

姓氏来历,更与故人全不相干。

启安翻动传真纸,眉心纠结越来越深,盘桓心间的疑惑更加强烈。

笃笃传来的敲门声令他一惊,忙将几页传真纸匆匆藏起,转身开了门,只见艾默闲闲靠在门外,笑意轻松,“还不下来吃饭,非要三催四请么?”

第十六章(上)

「 一九四零年十二月陪都重庆」

夜里湿气阴冷入骨,走廊玻璃窗上结起霜雾。

客房的门并未锁上,念卿无声将门推开,屋里没有开灯,丝绒帘子密密垂着,壁炉里燃着红通通的火光,熏得一室暖意融融。床上那人睡得安沉,呼吸却似有些急促。念卿放轻脚步走进屋里,发现罗妈只将窗户留了一条小隙,风也透不进来,叫人只觉口干舌燥。

微弱的橙红光亮映照在他侧脸,高直的额头与板削鼻尖像像是有层微汗。

念卿将窗户稍微推开了些,放入一些清凉夜风,驱散屋里的潮热窒闷。却又担心他着凉,便走到床前,将他被子细心掖了掖,转身正欲离开,他的呼吸声却蓦地轻了。

念卿顿住脚步,唯恐走动将他吵醒。

等了一会儿,又听见他匀长平缓呼吸,她才松一口气。

只听他在睡梦中合糊地晤了声,眉头微微皱起。

她凝眸看他,借着壁炉火光看见他眉心那道浅痕… … 这些年,他一点也不见老,仍是风仪翩翩,言止行事更淬炼出岁月之下的优雅。只在这一刻,在午夜的火光下,才显出多年忧思在眉心留下的痕迹。

到底不是昔日少年了,如同她也不再是昨日云漪。

片刻恍惚,仿若隔世,心上百味杂陈,细想来究竟是何滋味,早已无从分辨。

习惯了有这样一人在身旁,是离开是归来,是相聚是相望,都已不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