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不便在大街上化为人形,只能是不情不愿的趴在九嶷怀中。隔着薄薄的一层西装,他能感觉到九嶷的心跳——很轻很慢,若有若无,弱得异常。他疑惑的抬眼去看九嶷,然而又没有看出什么问题来,因为九嶷的气色不算十分坏,走路也还算稳当,并没有要死的征兆。
九嶷不理会皓月的窥视,自顾自的和吴秀斋并肩同行,找了一家小旅店落了脚。小镇子上的小旅店,自然不会高明,然而门窗俱全,墙壁也够厚,洋炉子生起火来,绝对冻不着他们。等到伙计送进了热水,吴秀斋一关房门,先把自己的阔檐大帽子摘了下来,又撕撕扯扯的脱了他那一身女装。快手快脚的打开箱子换了男装,他有些兴奋,也有些惶恐。而九嶷一言不发的坐在床边,只抬手一把抹掉了自己脑袋上的礼帽与假发。
皓月跳出了他的臂弯,趁着吴秀斋正背对着自己穿裤子,他通身白光一闪,迅速的恢复了人形。九嶷扭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意义不明的嗤笑了一声。
光着屁股的皓月听了他这一声笑,立刻就要恼羞成怒,可是对待九嶷,他现在又实在是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再怒——他们本是一对仇敌,可不知怎么搞的,糊里糊涂的又成了同伴。他不记得自己对九嶷有什么大恩大德,只知道九嶷若不是要救自己,绝不会被吕清奇踢去半条命。
不声不响的从皮箱里也找来长裤小褂穿了上,他又走到墙上一面破镜子前,很仔细的系好了长袍纽扣。皮箱是他的皮箱,十分之大,百宝箱一般,各种什物应有尽有。又找出一把梳子很细致的梳了梳小分头,皓月很有感情的盯着镜中人,怎么看怎么感觉自己仪表堂堂、清新脱俗,无论如何不该是只妖精。一只手轻轻的捂住了小腹,丹田之内暖融融的,因为内丹正安安稳稳的藏于体内,让他四肢百骸全有力量。
轻轻巧巧的转了个身,他面对九嶷开了口:“我看这里还算安全,你身体虚弱,就暂且留下来养息一阵吧!”
九嶷眨巴着眼睛看着他,没说话。
皓月自顾自的又转向了吴秀斋:“秀斋,你的心意,我也明白。但接下来的路途十分凶险,所以你也还是留在这里不要妄动。我会留下一笔钱给你们,足够你们这几个月的花销。你若是不愿意和九嶷相处,那么也可以另找地方安身,或者干脆回城,等我大功告成之后,再去找你。”
吴秀斋听了这话,发现原来皓月虽然一贯冷若冰霜,心里却是还有自己这一号人物,还知道在“大功告成”之后来找自己,心中便是十分喜悦,笑得眉飞色舞,露出了一颗亮晶晶的小虎牙:“哎呀我的活神仙,我吴某人虽然只是一介书生,但也曾经投笔从戎、领过一旅的士兵,称得上是文武双全。你不要看我风流文雅,就以为我是那弱不禁风的少爷。咱们说好了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如今刚刚出了城上了路,哪能就让你一个人去——”说到这里,他忽然一愣:“活神仙,你要去干什么?”
皓月理直气壮的答道:“把你们安顿好了,我要再去会一会吕清奇!”
此言一出,九嶷“咣”的一声向后仰卧在了床上,随即发出细细的"shen yin":“嗯……浑身疼……”
四脚蛇挣扎着爬出了皮箱,想要上床,然而皓月快他一步,已经几大步迈到了床边:“你怎么了?”
九嶷用光头蹭了蹭旅店床上不干不净的被褥:“我累着了,现在头疼脚疼屁股疼,好像是要死。”说完这话,他一抬两条长腿,很灵活的缠住了皓月的双腿:“我看我非得休养个一年半载才行了,否则的话,非完蛋不可。狗崽子,我对你有救命之恩,你可不能不伺候我。”
皓月试图后退,然而没能挣脱九嶷那一双长腿的束缚:“九嶷,我并不是不管你,可若是让我等个一年半载再露面,恐怕吕清奇早把这人间祸害得不成样子了!”
九嶷哼了两声,忽然睁大眼睛一抬头:“既然如此,我们索性往远了跑,去南洋吧!横竖你我都是有点儿本领的人,到了哪里都是一样的混饭吃,何必在这里和一头驴较劲呢?”
皓月看了九嶷的表现,忽然怀疑他是在虚张声势,故而把脸一板:“九嶷,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来人间走一遭,为的是替天行道,不是吃饭!你若想去南洋,请尽管去,但我是不会走的,吕清奇一天不除,我便一天不离此地!”
九嶷听闻此言,当即向下一躺,人高马大的在床上扭了三扭:“完了完了,我现在心肝脾肺肾全疼起来了!”
他骨重肉沉,一扭之下,压得床板吱嘎乱响。吴秀斋感觉九嶷这行为堪称是肉麻至极,简直不堪入目,故而立刻把脸扭了开;四脚蛇此刻千辛万苦的爬上了床,却是另有一番思想。慌里慌张的窜到九嶷身边,他恶声恶气的对着皓月开始骂:“臭狗崽子!又来欺负九嶷!”
皓月照例是不理睬四脚蛇,双手托着九嶷的两条腿,他运了力气,想要给对方一点颜色看看。然而出乎他的意料,九嶷那两条腿看着修长有力,哪知一扯便开。而九嶷本人也并没有扭个不休,两只脚沉重的落在地上,他躺在床上,开始呼呼的喘粗气。一边喘,一边又歪了脑袋对皓月发笑:“你瞧,我可不是虚张声势吓唬你。”
皓月双手叉腰看着他,既无可奈何,又心急如焚的很恼火。暗暗的磨了磨一口雪白牙齿,他忽然很想摁住九嶷痛咬一顿。
皓月按捺下满腔的怒火,在这小旅店内安了身。
这回他不提他那降妖除魔的大业了,老老实实的只说要照顾九嶷的起居。九嶷看他沉着脸撅着嘴,感觉十分有趣,四脚蛇则是气得眼中冒火,含恨趴在床尾,他连九嶷都懒得搭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