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临睡之前,白英叫退了今日里值夜的白果,捧了一个茶盘进了来。
“今日又是什么茶?”三娘抬眼一笑。
“回小姐,是菊杞茶。小姐整日里除了做绣活就是练字看书,眼睛没有一刻闲着的。这茶里头的菊花与枸杞都有护眼明目的功效。”
三娘点点头,接过了白英递过来的茶碗,揭开碗盖,只见白菊舒展,红杞鲜艳,浮浮沉沉之间煞是好看,不由低头轻啜了一口,入口微甜,应是加了冰糖的。
“小姐,刚刚常嬷嬷打发沉香来报说老夫人在饭后招了她去,让她明日一早打点好车马,说是要送李嬷嬷去江南的庄子上。”白英趁三娘喝茶的间隙,躬身过来,小声道。
三娘又低头饮了一口,一朵菊花随着茶水进了唇间。三娘将它抵在舌齿之间细细碾磨了一番,一股菊花特有的芬芳从口腔之中钻入了鼻间。
“江南的庄子啊,那可真是个好地方,鱼米之乡,美丽富饶,李嬷嬷去那里安享晚年也好。”三娘淡淡道。
白英闻言却是“噗哧”一笑,道:“原来小姐也会埋汰人。”
三娘微微一笑,也不辩驳。
“小姐您这一招真是厉害,老夫人本是不打算赶了李嬷嬷出府的。谁知道大老爷他这关头赶了回来,一番求情反到是惹了老夫人大发脾气,铁了心了要打发李嬷嬷出府,还是越远越好。您这谋算人心的本事,真让奴婢大开眼界。”白英盯这三娘道,眼中没有掩饰那一份好奇。
“白果常说读书人聪明,其实她错了。这读书人哪里是聪明?而是从故纸堆中学来了一肚子的坏水,岂不闻‘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皆是读书人’?你小姐我也是被这书本给教坏了的。”三娘朝白英炸了眨眼调皮地道。
白英闻言愕然,这言论她还是第一次听闻,而且哪有这么贬低读书人的?心中那份犹疑却是放下了。
她本来也为自家小姐小小年纪,就有这份运筹帷幄的本事而心中暗惊。若是这些谋略都是从书中学到的,那到也说得过去。
而三娘,面对白英这小小的怀疑,却没有怎么太放在心上。古人可能因为寿命较现代人短暂,大多早熟。十三四岁就成亲生子的女子在这世上是很普遍的,因此这里的女子也都是花一般的年纪就要卷入内宅的斗争,如此要维持天真的性子谈何容易?
因此在白英,常嬷嬷等人眼中,她也就是比一般同龄的闺中小姐们有心思而已。若是联系到她如今的处境,有这份心计也不是说不过去的,毕竟磨难逼人成长。
反倒是刚刚白果说她擅于谋算人心让她暗自皱眉,爷爷曾教训过她,谋算人心只能是一种手段,若是过于依赖这种手段,以后可能会反受其害,毕竟人心是最难琢磨的东西。三娘心中暗自警惕。
这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早,天还没亮。松龄院后院就忙了起来,可是因为得了上头的吩咐,忙着收拾东西的丫鬟婆子,没有一人敢大声喧哗,就连脚步声都比平日里要轻一些。
这时候孙氏还没有起,常嬷嬷正与甘草在庭院的廊下轻声商议着院里的日常事物,突然远远看见通往后院的角门那里有个婆子在探头探脑。
常嬷嬷笑着对甘草道:“这些事情甘草姑娘就能安排得很好,实在是不必特地再与我商量的。就照姑娘刚刚说的办吧,后院那边像是有什么事情,我过去看看。”
甘草闻言却没有沾沾自喜,反而诚恳道:“老夫人把这院中的事务交给了嬷嬷与婢子,又再三叮嘱婢子有事情定要来找您商量。您比婢子年长,看事情也比婢子透彻。婢子请教于嬷嬷您只是想要嬷嬷对婢子多多指点教导一番,好让婢子少走些弯路少犯些过错,还望嬷嬷不要嫌弃婢子蠢笨不堪,多加提点才是。”
常嬷嬷笑道:“姑娘谦逊了,哪有你这般剔透伶俐的蠢笨之人?既然姑娘这么说,那以后有事情我们有商有量地为老夫人办好了才是正经,至于什么指点教导的姑娘还是别提了。”
两人都是聪明机警之人,这一言一语之间就定下了之后的相处共事的模式,两人不禁相视一笑。
常嬷嬷别了甘草,往后院去了。
甘草看着常嬷嬷的背影,心中却是暗暗下了决定。今后对着这位老夫人身边的老嬷嬷还是要敬着些才好。
虽说常嬷嬷表示以后两人共掌孙氏的院子,但是毕竟常嬷嬷的年纪摆在那里,她一个晚辈实在是不能真越过了常嬷嬷去。而且再来看一看这些年来尽的孙氏信任的,人前风光无限的李嬷嬷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栽了,而一直以来受到李嬷嬷打压的常嬷嬷却突然又活跃于孙氏面前重得孙氏信任,这位常嬷嬷的手段就不容小觑。
常嬷嬷到了后院,叫住那位探头探脑的婆子,问道:“唐家的,可有什么事?”
唐家的忙恭敬地道:“嬷嬷,奴婢们奉了您的命令将李嬷嬷的日常物品收拾打包好装车,不想……”唐家的犹豫了一下,凑到常嬷嬷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常嬷嬷听了并没有什么别的表情,只温声对唐家的道:“带我去看看。”
李嬷嬷住的屋子是后院正中坐北朝南的那排房里最大的的那间,是个前厅后卧的两间。常嬷嬷进了屋,只随意扫了一眼那整套的黄花梨嵌螺钿家具,这些家具略有些年头了却是顶好的,是以前太夫人陆氏住着的院子里的西厢房换下来的。
通往内室的门边站了两个婆子,正在窃窃私语。
其中一个抬头正好看见了进来的常嬷嬷,忙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常嬷嬷,您来了?”
常嬷嬷笑着点了点头,温声道:“听说你们收拾物件的时候发现了些东西?”
那嬷嬷见常嬷嬷和蔼可亲,一点架子也没有,心中不由想到或许换了一个管家嬷嬷也不是件坏事。因此见问,忙殷勤地将常嬷嬷带到了那座黄花梨木六柱的架子床前。
“嬷嬷您特地吩咐要奴婢们把李嬷嬷惯用的被褥也给李嬷嬷收拾了去,奴婢与唐家的在收拾被铺的时候发现这床板中间有夹层,拆开床板之后发现了这些,不知道该怎么处置。”
常嬷嬷走上前去,见当中那一张床板已经被掀开,露出一个仅三寸深,与床板同宽长的凹槽。那凹槽里却是满满当当铺满了一些金银珠玉,上面还有一叠纸质的东西。常嬷嬷伸手抽出一张纸,却发现是一张一百两面额的银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