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芒心中已经有数,“不会是警察吧。”
“不,不是警方。”
那是她真正的朋友。
仲开问:“那会是谁?”
“一个不认为思慧已经没有救的人。”
仲开别转面孔。
余芒拍拍他肩膀,“别怪责自己,是思慧先拒绝你,你不应有任何内疚。”
仲开抬起头来,泪盈于睫。
“释放你自己,仲开,前面的路起码还要走三十年。”
仲开紧紧拥抱余芒,“你是我真心想得到的女伴。”
这不过是霎那感动导致的短暂情意。
余芒安慰他,“别心急,到处看看,小心浏览,一定有更好的。”
她把激动的仲开送走。
活泼的小薛在大门口碰见他,同导演挤挤眼,“那是二号,一号还有没有继续努力?”
“快坐下来,有事要做。”
“我不是来做事的,我来交稿。”
“小薛,我想加两个角色。”
此言一出,室内一片死寂。
余芒坚持着与编剧对峙,只要有一点点软化退缩,本子就不能精益求精。
过了约十来分钟,小薛咬牙切齿地说:“你欺侮我是新人。”
“胡说,我从来不做这样的事。”
“那么,你一贯有谋杀编剧的嗜好。”
“可能。”
“在这种时候加两个角色?亏你说得出口,那等于把本子重写,我不干。”
余芒诚恳地说:“小薛,你会喜欢的,这是新大纲,你且拿去看看。”
小薛把头晃得似一只摇鼓,“今日把这两位仁兄仁姐加进去,明天又有别人想到故事里去轧热闹,这样子一辈子无法定稿,我投降,我不玩了。”
小薛站起来开门走。
余芒追出去,“给我一次机会。”一边把两页新大纲塞进小薛口袋里。
小薛忽然说:“我忽然不再讨厌我的前辈章女士了。”
换句话说,小薛此刻调转头痛恨余女士。
“薛阮,明天给我答复。”
小薛头也不回地走了。
余芒两边太阳穴痛得会跳。
如果她有时间,她会亲自执笔。
假使她写得一手好稿,她才不求人。
美术指导小刘来救了她。
余芒正在服止痛药,听到门钟,连忙开门,先看到一堆衣服,再看到捧着衣服的小刘。
包袱打开来,余芒忍不住咽一口唾沫,太美了,美得令人无法置信,这便是云想的衣裳花想的容,爱美是女人的天性,余芒忍不住把霓裳拥在怀中一会儿。
真正难为小刘,不知怎么逼服装师做出来。
她们把美服一件件摊开欣赏,呜呼依唏噢唷哎呀之声不绝。
余芒额角疼痛渐渐褪去,心情缓缓平复。
总有补偿。
“导演不如也穿上试试。”
余芒笑着摇摇头,凡事量力,多年来她致力的并非美貌或夺目,一个人的时间用在何处是看得见的,智慧无穷无极,青春艳丽则有尽头,余芒第一部片子的女主角早已结婚生子,消声匿迹,余芒现今执导的电影却仍然备受欢迎。
她并不想改变路线。
穿上不合身分的衣裳烦恼无穷。
方侨生同她说过,按着心理学演绎,那种九厘米高跟鞋便是造成女性堕落的主要道具之一。
爱那种鞋,就得配相衬的女性化华服,添一个靓妆,再也不能上公共交通工具,于是乎非得出尽手段去觅取大车司机,因没有免费午餐,所以得付出庞大代价来换……
“不,”余芒说:“我们黏住牛仔布懒佬鞋,什么事都没有。”
小刘笑着把捆金线镶珠管的轻烟软罗衣一件件慢慢折好,放一边。
再陪导演喝一杯浓浓普洱茶,谈一会子细节,才告辞回家。
余芒已经恢复镇静。
工作忙的时候,一日很长很长,异常经用,但时间过得好快好快,一点不闷。
游手好闲,则刚刚相反,时间过得老慢老慢,日子却毫无意义地自指缝溜走,最划不来。
第二天一早,门缝有一封信。
谁,于世保还是许仲开,怎么还会有此雅兴传字条。
余芒拾起信封拆启一看,原来是小薛阮的手笔:“读过新大纲,整个故事的确完全改观,决定改写,请予三天时间。”
余芒放下心头一块大石。
把编剧的墨宝当情信般拥在胸前,深深叹息,然后再往下看。
“但是,真人真事,会不会有欠道德?”
余芒一呆,这故事的大部分由一个迷迭香转告另一个迷迭香,细节则由她本人勤奋发掘而来,有何不可?
余芒没有内疚。
过得了自己那一关,也就是过了关。
这是一个略为清寒的早晨,余芒很愿意回到被窝里去,但是案头有许多帐单要清,她试过外景归来电源被截的惨事,之后怕得要死,绝对不敢拖欠。
电灯公司才不会因为谁是得奖导演而网开一面,一律截无赦。
余芒把自欧洲得来的银质奖牌取出细细欣赏抚摸。
喃喃自语道:“也只得我同你了。”
伸一个懒腰,打几个呵欠,努力俗世事。
揉一揉眼,闭上休息一下,忽然看到一条小石子路,十分迂回曲折,不知通向哪个幽静地。
余芒吓一跳,连忙睁开眼睛,小径景色便似影片停格似留在她脑海中。
余芒脱口而出:“思慧,你有事告诉我?”
她闭上眼,又如置身曲径,好像亲自握着手提摄影机,画面随步伐微微震动,十分写实。
究竟身在何处?
忽然走到栏杆边,往下看,是碧蓝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