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迭香

作者:亦舒



    是,思慧想回到仲开身边。

    世真的声音转为苦涩,“若果不是思慧,我早已过着幸福的婚姻生活。”

    余芒猛地抬起头来,哎呀呀,剧本里原来少掉一个角色,怪不得稍欠风骚,不行不行,非叫小薛把世真给加上去不可。

    双生双旦,备添热闹,一定要把新的发展记下来。

    余芒脱口说:“仲开的确能够提供一个温暖的家庭。”

    轮到世真发呆,“仲开,许仲开?”

    世上难道还有第二个仲开。

    “我对仲开,一直像对哥哥一样。”

    什么?

    呵,余芒受了震荡,另外还有人。

    “余芒,告诉我,难道你喜欢仲开?”世真替世保抱不平。

    “不不不不不。”余芒差点役昏了头。

    她一直以为做导演必需文武双全,才华盖世才能应付得头头是道,到今日,才了解到多角恋爱原来需要更大的魄力,她光是听已经觉得吃不消。

    世真的双眼看向远处,“思慧自我手中把他抢走。”语气非常幽怨。

    余芒张大了嘴,好久合不拢。

    但世真很快恢复常态,笑起来,“难怪你揶揄我们,是该如此,比起有宗旨有拼劲的你,我们确似无主孤魂。”

    “呵,世真,你误会可大了,我想都不敢这样想。”

    “你看你,”世真十分仰慕,“这样出名,还这般谦逊。”

    余芒汗颜。

    “答应我,给世保一个机会。”

    余芒笑,亲切地握住世真的手,“世保不会喜欢我这样的女子,我最多不过是一个劳动模范,”余芒侧头想一想,“世保与仲开所要的,却是美丽的玫瑰花。”

    世真的反应十分迅速,她夷然说:“文思慧好算一枝花?”

    很明显,她与思慧不和,标致的女孩子们很少会成为良朋知己。

    余芒说:“我要先走一步,听说老板嫌我下一部戏的预算太贵,要割百分之二十,我要去舌战奸商,这比割我脚趾更惨。”

    说罢余芒匆匆离去。

    世真已经触动心事。

    她真心艳羡余芒:每一个地方都有一堆人等着导演,余芒是灵魂,否则群雄元首,余芒的工作能力战胜一切:外型、性格、家势、财富、年龄,统统在她的才华对比下黯然失色,不值一哂,文思慧或于世真永远无法拥有余芒那一分潇洒与自信。

    社会没有忘记爱才。

    世真伏在咖啡桌上。

    她嘲弄地偏偏嘴,年纪越大,逛茶室的时间就越长,脖子上首饰的分量也越重,心灵相比空虚。

    她怀念那个年轻人,他同余芒一样,来自劳动阶层,至今,想起他的时候,世真的心仍然温柔。

    余芒所拥有的一切,说是用血换来,恐怕太刺激可怕夸张一点,但讲是力气汗水的酬劳,却最实在不过。

    与老板谈判,要不卑不亢,坚守底线,不过亦要懂得作出适当让步,千万不可把事情闹僵,即使辱了命,不欢而散,还得留个余地,他日道上好再相见。

    几个回合下来,余芒已经汗流浃背。

    劳资双方各退一步,海阔天空。

    出来的时候,余芒抬头看蓝大白云,恍如隔世。

    老板们统统是天下最奇怪的动物,不是不喜欢欣赏重视这个伙计,但是,一定还要克扣他,不是这样脾气,大约做不成老板。

    余芒不怪一些行家每天到了下午三点,已经要喝酒松弛神经,否则的话,说话结巴,双手颤抖,这一行,是非人生活。

    她也要松一松。

    先回到家把新的大纲写出来。

    然后余芒叫车到疗养院去。

    看护记得她,让她进房看文思慧。

    思慧的表情仍然那么恬淡平静,嘴角隐隐约约还似孕育着一朵微笑。

    余芒轻不可闻地问:“没有痛苦?”

    看护摇摇头。

    “有没有醒来的机会?”

    “不能说没有,亿兆分之一也是机会。”

    “我读过新闻,有病人昏迷十年后终于醒来。”

    看护不予置评,微笑着退至一角。

    余芒握着思慧的手,将之贴在额前。

    思慧思慧,我可以为你做什么?你为何呼召我?

    余芒叹一口气。

    日常工作,已经把我治得九死一生,思慧,你看你,不再有烦恼,不再觉得痛苦,世人说不定会羡慕你。

    思慧没有回答,余芒亦自觉太过悲观,没有再朝这条线想下去。

    她在思慧耳边悄悄说:“醒来,我们一齐逛街喝茶,弹劾男性,你来看我拍戏,我把导演椅子让给你坐,你把你的经验告诉我,我把我的经验告诉你,只有你醒来我俩才可合作。”

    思慧分文不动。

    “叫这些管子绑住在病床多么划不来,振作一点,思慧。”

    白衣天使在一角听到余芒的话,有些感动。

    病人的母亲每次来只是暗暗垂泪,她于昨天已经离开本市,表示放弃。

    “你爱听谁讲话?思慧,我叫世保来可好?”余芒停了一停,“呵对,世保已经天天来,我忘了。”

    看护轻轻咳嗽一声。

    余芒抬起头来。

    “他才没有天天来。”

    这家伙,无情偏作有情状。

    许仲开呢,他不会令人失望吧?

    “另外一位许先生在下班的时候会顺路上来看她。”

    余芒无言。

    “病人多数寂寞,”看护有感而发,“不会讲不会笑,哪里还有朋友?所以说健康最重要。”

    文思慧已没有半点利用价值了。

    可是余芒却觉得与她说话,最适意不过,都会人早已学会自言自语,感情埋在心底,思慧没有反应不要紧,最低限度也不会伤害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