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思慧的屋子,文思慧的男友,文思慧的画,此时此刻,都似与余芒共享,余芒胡涂得不得了。
甚至到了巴黎路的咖啡座,她也知道该坐到哪一张台子上去,那定是文思慧惯坐的固定位置。
适才挂在文宅走廊里的画,就是这一角落的风景写生:淡紫天空,白色沙滩,一抹橘红夕阳。
她听见于世保同她说:“与我在一起你会快乐。”
余芒反驳他:“你只会玩。”
“嘿,听听这话,不是每个人都有玩的天才,与我相处,你永远不闷。”
余芒不出声,她当然知道这是巨大的引诱。
不少已婚女友向她诉苦生活闷不可言,丈夫一点毛病都没有,一表人才,职业正当,可是下班一到家就瞌睡,不见生机,成年累月都不懂得讲一句半句笑话,或是陪伴侣跳一支舞,给她些微惊喜、刺激、新奇的感觉。
女友称之为蛹内生活。
余芒用手托住头,于世保答允让她做蝴蝶呢,但多久?
她看到世保眼里去。
于世保何等聪明,当然明白她的意思,他微笑说:“存在主义名家加谬这样写:‘爱,可燃烧,或存在,但不会两者并存’。”
余芒喜爱阅读,但接触这两句名言却还是第一次,细细咀嚼,不禁呆了。
创作就是这点难,好不容易零零星星积聚到些微灵感,蓦然抬头,却发觉前人早已将之发扬光大,做得好过千倍万倍。
于世保让她思考,用两只手合起她的手,放在脸边摩挲。
于世保的体温像是比常人要高出三两度,他的手,他的脸,似永恒发烫,若接近他的身体,更可觉得他体温汨汨流出来,最刚强的女性都忍不住想把头依偎到他胸膛上去。
管它多久呢!
余芒听见她自己温和地说:“终久你会让我伤心。”
世保哑然失笑,“急急流年,滔滔逝水,到头这一身,还难逃那一日呢。”
余芒终于明白为何这浪子身边有换不完的女伴,他有他的哲学,浮夸或许,肤浅绝不;况且,他公平地摊牌让女伴自由选择。
余芒笑了。
忽然之间,灵感告诉她,“你爱思慧最多也最久。”
世保微微变色,似不想提到思慧。
过一会他轻轻在女伴耳畔说:“燃烧或长存,悉听尊便。”
余芒想到希腊神话中派里斯王子与金苹果的故事,爱神阿富罗底蒂应允他世上最美的女子、天后希拉给他至高的智慧,战神雅典娜则赐予无比权力,派里斯却把金苹果奉献给爱神。
人们为爱所付出之代价一向惊人。
将来可能遭受一点点伤害似微不足道。
可是,余芒忽然清醒过来,“我的所爱是电影。”
世保笑,“我不反对,我不是个嫉妒的人。”
“那已经使我燃烧殆尽。”
世保摇摇头,女方不住拒绝使他斗志更加高昂。
“我送你回去?”
啊,家里只有孤灯、书桌、纸笔。
“不回家?难保不会发生叫你懊恼或庆幸的事。”
“没有中间路线?”
“我这里没有,许仲开是温吞水,他或许可以提供该种温情服务。”世保语气非常讽刺。
“你呢,你又上哪儿去?”余芒好奇想知道他往何处热闹。
世保转过头来,双目充满笑意。
已经想管他了?
余芒连忙收敛自己,一路上不再说话。
这不是她的游戏,外形上先不对,想象中于世保的女郎都该有长发细腰,他双手一掐在她腰上,她便夸张地往后仰,长发刚好似瀑布般刷洒而下……就像电影里那样,一定要叮嘱小薛把这一场加进去。
余芒的心情渐渐平复。
到家下车,她朝于世保笑一笑,再次成功地把两人的距离拉开,脱离危险地带。
于世保伏在车窗上同她说:“这不表示我会气馁。”
走到屋内,关上门,不过是掌灯时分,余芒却有种恍若隔世劫后余生的感觉。
她开亮台灯,伏在书桌上良久,才整理飞绪,集中精神,改写了两场戏。
渐渐她有种感觉,本子里的两个男主角,越来越神似现实生活里的人。
文艺工作者总忍不住要出卖他们身边的人,因为创作的压力太大,因为时间仓猝,顺手抓到什么便是什么,余芒偷偷窃笑。
她忽然自稿纸堆抬起头来。
敏锐的感觉告诉她,许仲开此刻正站在门外,她走过去打开门,看见许君正欲伸手按铃。
两个人都笑了。
“很少有人这么乖每晚都在家。”仲开讪讪说。
余芒忍俊不住,满桌功课要赶出来,谁敢满街跑,成了名事业才刚刚开始,更加不能有任何差池。
“你从来没提过你做的是哪个行业。”
仲开坐下来,十分诧异,她不是洞悉一切吗,还用问?
余芒看着他,“一年前你尚在大学工作,最近有什么高就?”
这才像样一点,“家父身体不好,我尝试帮他料理出入口生意。”
啊对,余芒的心一动,许伯伯代理一种历史悠久的花露水,原桶进口,在本市分装入瓶,还没走近厂房,已经香气扑鼻。
小时候真爱煞了许伯这一宗生意,他常送她精致样板。
想到这里,余芒一惊,什么小时候,这一段回忆从何而来?
许仲开见她脸色有异,关怀地问:“没有事吧?”
余芒连忙摇头。
这明明是另一人的记忆。
而那另一人,十分可能,就是一个叫文思慧的女孩子。
明天非得把这个新发现告诉方侨生不可。
许仲开十分细心,“你可是累了?”
“不,别告辞,陪我久一点。”
“恐怕我不是好伴。”仲开十分遗憾。